萱草,无忧王淑梅廖萱完本完结小说_无弹窗全文免费阅读萱草,无忧(王淑梅廖萱)
“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博物志》一、无忧“妈妈,咦?
咱们院子里种的萱草就是咱们现在要吃的黄花菜吗?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呀妈妈,都是一根一根黄黄的呢”“傻瓜,萱草有毒的,不可以吃,黄花菜可以吃,不是有那么句谚语吗,黄花菜都凉了。”“那为什么会有这句谚语呢,为什么单单是黄花菜凉呢,为什么不是红烧肉炖排骨卤猪蹄都凉了呢,是因为它不容易凉吗?
再说了咱们一般不都凉拌吗?那这不本身就是凉的吗?”“嗯?把妈妈给问住了,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啥啊,等你爸爸回来你问问他吧。洗手了没有?”“洗了妈妈,用香香洗的~”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叫廖萱,此时的她正跪坐在炕上,两个小脚丫叠在一起放着,所穿的袜子脚后跟是不同颜色但是缝的规整的小补丁,胳膊肘放在炕上的小饭桌上,两只短短的小手撑在自己婴儿肥的小脸上,盯着面前这一盘黄花菜眨巴着眼睛,小脑瓜里仿佛有一万个为什么等着要问。“廖萱!
爸爸回来了!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廖国强的声音就像被砂纸磨过,粗粝,有劲,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爸爸!”小廖萱一蹦三尺高,银铃般的笑声飘出了堂屋,呼喊着跳下炕,笈拉着拖鞋向院子里跑去,扑到爸爸的怀里,廖国强单手抱起小廖萱,用自己长长硬硬的胡茬轻轻扎着小廖萱的颈窝,小廖萱缩着脖子抗议似的蹬着两条腿要下来,廖国强放下自己的女儿,将手里的水果糖递给女儿,牵着小廖萱进屋去了。前后脚的,王淑梅系着围裙,围裙上还带了星星点点的豆角沫,正好端进来一盘豆角,炒的油汪汪的,香气扑鼻。廖国强将手里的布袋子递给王淑梅,王淑梅往围裙上抹了两把手,伸手接过了袋子并将其打开,“呀”,王淑梅小声惊呼了一声,一缕刘海调皮的耷拉了下来,廖国强亲昵的为妻子别在耳后,指尖蹭过她鬓角的汗,带点货场的尘土气息。
是青岛那边的紧俏货,一条喇叭裤,裤腰那里还有一条棕色皮带,很时兴的样式,王淑梅望向丈夫,眼神里是开心,喜悦和幸福。廖国强蹲在炕边解鞋带,嘴角微扬:“在车站看见的,那些女的好像是青岛那边过来的,穿得精神,想着你穿上肯定好看,就去商场给你也挑了一条,春秋穿正好。
”王淑梅的手指在裤缝上摩挲,针脚密得很,膝盖那儿收得紧,往下却越来越宽。她没说话,把裤子重新叠好,放在了炕头上,正好压着廖萱去年穿小的薄毛衣,她正打算把袖子跟下摆再织一截,孩子现在还小,长得快,开春一个身高,入秋又是一个身高,补上一块还能穿。母亲转身回灶台时,嘴角抿着,却有笑意从眼角漫出来,捡馒头的手都轻快了些。晚上小廖萱侧躺睡在炕头,摸着王淑梅的乳房,睡得很香,夜渐渐深了,小廖萱不老实的蹬被子,可能是做饭做的炕头有点热,半边屁股蛋儿露在外面,窗外的萱草在月光下拢着半开的花苞,像藏了一捧细碎的银辉。王淑梅借着窗棂漏进来的光,轻轻把女儿搭在自己身上的小手挪开,扯过一个被角搭在小廖萱的肚子上,不能冻着肚脐眼。廖国强的鼾声在旁边均匀起伏,混着窗外偶尔的虫鸣,倒成了安稳的催眠曲。王淑梅此时感觉自己是幸福的。
“明儿洗洗裤子再去找村后老李头借个熨斗。”她想着,“配去年那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穿正好,正好赶集能穿。”正想着,小廖萱翻了个身,又露出了另外半边屁股蛋儿。天刚蒙蒙亮,廖国强已经出门去货场干活去了,国家发展的快,最近货物运输的也多,单位跑长途的司机不太够,廖国强盘算着要不要自己也跑一下长途,虽然离家远,出去一趟还得隔几天还能回家,没办法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但是挣得也多,隔壁叶保国的儿子比自家廖萱就大一岁,都高出廖萱一个头了,高高壮壮的像个小牛犊子,廖萱也六岁了,自己得抓抓紧跟淑梅再要个大胖小子了,生小子花费多啊,还得给臭小子娶媳妇儿,廖国强这样想着,浑身都充满了干劲,他打算今天就去跟主任说一下这件事。很顺利,廖国强开始往青岛送诸城这边产的啤酒瓶,当天送去,第二天再从青岛拉货去济南,到济南后看需求再进行别的安排,来来回回最长也得一个礼拜左右,当晚王淑梅和廖国强睡的都很晚,听着小廖萱平稳的呼吸声,王淑梅钻进了丈夫的怀里,闻着丈夫身上的味道,廖国强握住了妻子搭在自己肚皮上的手,“裤子不少钱吧?”“你管钱干啥,穿着好看就行了。”“别乱花钱了,回来不用给我带东西。”“行了睡吧啊,明天还得早起。
”夫妻俩窸窸窣窣讲了一会体己话,依偎着睡去。
二、霜打廖国强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春燕的洗头妹,是在青岛码头附近的巷子口。
那天啤酒瓶送得早,回程的货车要等第二天装货,他揣着刚结的运费,被巷子里飘来的廉价雪花膏味勾了脚步。春燕穿件半旧的红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点汗湿的印子。无袖的设计衬得胳膊格外白,大臂那颗痣像粒没洗干净的煤渣,在白皮肤上格外扎眼。见他探头就招手笑:“大哥,洗个头不?两毛钱,带刮胡子。
” 她的声音腻乎乎的,就像廖国强总是给廖萱带的水果糖但是被阳光晒化了的感觉,廖国强本想转身,却被对方辫子上的红塑料绳晃了眼——王淑梅的头发总用黑皮筋扎着,松松垮垮的,沾着灶台的烟火气。洗头时春燕的指甲蹭过他头皮,带着点皂角的清爽。
“听口音是诸城那边的?”她手里的篦子没停,“我娘家是五莲的,离着不远。
” 廖国强“嗯”了一声,心里却莫名一动——王淑梅从来不问他路上的事,只惦记着他车胎够不够气,馒头带没带够。第二次去青岛,他特意绕到那条巷子。
春燕从搪瓷缸里倒出半瓢凉白开:“天热,喝点水。” 水带着点铁锈味,他却喝得痛快。
听春燕讲她在青岛的日子:住阁楼,每天要洗十几个头,老板还总扣工钱。
“要是能有个家就好了。” 春燕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像极了当年王淑梅嫁给他时的模样。廖国强开始隔三差五往巷子跑。有时带包虾皮,有时捎块肥皂,春燕每次都欢天喜地的接过东西再抱着廖国强的胳膊好一顿撒娇,偶尔也往他帆布包里塞两个烤地瓜,“跑长途扛饿”。不像王淑梅,总念叨他乱花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比,可能男人都这样吧,他想着。有次他喝多了,拍着炕沿说想要个儿子,春燕蹲在地上拾掇煤球,头也不抬地说:“我能给你生啊,我身子骨可壮实了。”这话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每次回家,看王淑梅在灶台前弓着背煎药,药味苦得呛人,看廖萱扎着羊角辫追鸡跑,他就觉得这日子太素净,素得像没放辣椒油的馄饨。廖萱三岁的时候,廖国强说还想要一个孩子,两口子也努力过,但是一直没动静。
如今王淑梅也已经喝了两年的中药了,喝得脸发黄,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无济于事。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廖萱的毛衣再次放回了箱子,放的时候王淑梅还在想,明年开春又得再接上一截了,好在一年织一次就够了。王淑梅最早觉出不对,是从廖国强的衣服口袋开始的。那天她正要洗他的帆布工作服,从口袋里摸出半张揉皱的糖纸,橘子味的,不是廖萱常吃的水果硬糖,是城里小姑娘爱嚼的软糖,黏得能粘住牙。她捏着糖纸在灶台上蹭了蹭,没蹭掉那层透明的胶,倒像把什么东西蹭进了心里,硌得慌。
廖国强小年都过了三天了还没回来,走的时候说是趁年底置办年货的多,自己多跑几趟,要王淑梅不要担心。往年也没有这样啊,王淑梅心里嘀咕,转念又想,也许跑长途都这样吧。
过年嘛,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廖国强回家的时候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带了礼物,往年都是年底一家三口去百货大楼置办的,款式也就那几种,总也比不上大城市的洋气。
今年廖国强给廖萱带回来的是一件玫粉色收腰大摆呢子大衣,颜色更衬得廖萱小脸儿白皙,只是穿上后将稚气的廖萱显得莫名成熟了几分,王淑梅打上眼刚看廖萱穿的时候觉得明艳好看,越看却越觉得别扭。
给她的是一瓶她没见过牌子的雪花膏,瓶身上印着烫金的“上海”字样,王淑梅摩挲着瓶身,想起自己用的蛤蜊油,铁盒子上早被灶烟熏得发黑,她打开闻了闻,味道甜腻腻的,她并不喜欢。貌合神离的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他与她皆感受到了异样,谁也不愿提,仿佛都不愿意打破现有的安稳似的,可悲,亦有点可笑。院角的萱草枯了又发,去年廖萱折花玩时压弯的枝子,今年竟也冒出了花苞。王淑梅给花浇水时,总盯着那根歪枝发呆——有些东西弯了,就再也直不回来了。
有回她翻他的布包找换洗的袜子,发现里面多了块花手帕,粉白格子的,边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她认得,这不是她纳鞋底剩下的碎布做的,针脚比她糙,却透着股新鲜的俏气。她把帕子塞回原处,手指却凉了半截,廖国强这辈子除了给她买过那条喇叭裤,从没碰过这种花哨物件,哦对,还有那瓶劳什子雪花膏。“下次回来,给廖萱带块香橡皮吧,她同桌有块熊猫的。”饭桌上,王淑梅往他碗里夹了块炖土豆,声音尽量平常。“嗯。”廖国强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土豆掉回碗里,“不一定顺路,再说她还小,用不上那讲究东西。
”王淑梅没再说话。以前他总说“廖萱要啥爸都给买”,现在连块橡皮都成了“讲究东西”。
夜里她听见他在炕那头叹气,比窗外的风声还沉。她悄悄转过去,想拉拉他的手,却看见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绷得像块石头。日子一天天地过。
灶台上的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响,药味漫了满屋子。王淑梅起身去关火,火苗舔着罐底,映得她脸发白。她知道这药大概是白喝了,就像知道廖国强心里那点变化,捂不住,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不对劲,像院子里的萱草,悄无声息地长满了半个院子。
春燕怀孕的消息传来时,廖国强正在济南装货,装的差不多了,想喝口水的功夫,东家出来喊他,说是有他的电话。电话里春燕哭哭啼啼的:“大哥,我有了,医生说是男孩儿,我找一个小姐妹帮我托关系问的。” 他握着听筒的手直抖,挂了电话就往青岛开,发动货车时差点撞在货场的木桩上。车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要把那些年的日子都甩在脑后。他没回家,在青岛租了间带院的小平房,把春燕接了过去。
春燕摸着肚子纳鞋底,对廖国强说:“大哥,你说孩子叫廖家兴咋样”,她在巷子里听人说“男人外头跑,家里得兴旺”,便觉得这名字吉利,既喊着“顾家”,又盼着日子能越过越红火,比在洗头房看人脸色强。廖国强盯着春燕纳鞋底的线,突然想起王淑梅怀廖萱的时候,夜里给他补袜子,线总在指节绕出红痕。过了些日子,同村跑运输的回来,塞给王淑梅一个帆布包:“国强托我带给你的,还说……说让你别熬药了,伤身子。” 王淑梅打开袋子,是廖萱爱吃的水果硬糖,却不是廖国强以前常带的牌子。“知道了。”她抬头看了眼院墙,萱草的残瓣被风卷着往门外跑,像要追着什么去。袋子底下有个信封,王淑梅打开,抽出那张纸条:“我走了,别找。”灶膛里的火快灭了,她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墙上全家福里廖国强的笑脸忽明忽暗。王淑梅的指腹把“别找”两个字磨得发毛。
廖萱从外面疯跑回来,小脸红扑扑的,举着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往她跟前凑:“妈妈,爸爸啥时候回来呀?你看我会编小兔子了。” 王淑梅摸了摸女儿跑的凌乱的头发,出门时刚缠着自己给她扎的辫子已经歪向了一边:“爸爸出远门挣钱了,得去好久。”晚上,炕屋里关了灯,王淑梅坐在炕沿上给廖萱掖被角,忽的,前厅的电灯好像是被风吹的,轻微的晃了起来,将王淑梅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啊晃的,像他走时没带走的影子。
她想起那年他给她买喇叭裤,蹲在炕边解鞋带时说“咱日子会越来越好”,话音像还飘在屋里,人却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走。村西头的广播响了,喊着谁家男人在青岛码头捎了信。王淑梅攥着衣角站在院里听,风卷着萱草叶子打在脸上,有点疼。她辗转打听到,廖国强有儿子了,是村里经常跑青岛的同乡家里传出来的。
突然想起廖国强走前那回,身上带着股陌生的皂角味,她问起时,他只说“货场澡堂子的肥皂”。现在才明白,那味道里藏着的,是她没闻过的日子。
廖萱的旧毛衣拆了织,织了拆,胳膊已经有两圈不一样的线了。线团滚到炕下,她弯腰去捡,看见炕缝里卡着半块水果糖——是廖国强以前总给廖萱带的那种。窗外的萱草开得正旺,黄灿灿的花杆被风吹得直晃,像极了这两年廖萱总爱问的那句:“爸爸啥时候回来呀?
”王淑梅捏着那半块糖,指节发白,却没掉一滴泪。两年多了,廖国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音讯,廖萱也从一开始眼睛亮晶晶的询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变成了小心翼翼的问“爸爸是不是真像同学说的不要咱们了”,此时的她正给廖萱补袜子,针一下子扎穿了两层布,“胡说啥”,声音硬邦邦的,像冻住的河面。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淑梅又总懊悔不已,或许自己的肚子争气,能生个儿子,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吧,她一直都知道的,他特别想要一个儿子。三、无常送廖萱上小学后,王淑梅便找人托关系找了一份工作,去纺织厂当女工。北方好像没有春秋,漫长的夏季过去后,仿佛一眨眼就入冬了,就像今天,燥热的中午过去后,就是夹杂着寒意的傍晚。廖国强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娘俩儿正坐在堂屋门口聊天,王淑梅手里捋着毛线,廖萱则像一只调皮的猫儿,撒着娇。他直直的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也不想退,王淑梅抬眼便看到了廖国强右侧身体所靠着的拐。“淑梅”,廖国强艰涩的开口,“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像一块生锈的铁皮,又粗又哑,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长着毛刺,刮的王淑梅耳朵眼儿发紧。娘俩儿此时都愣在原地,廖萱嗓子眼的这声爸,咽了又咽。
“你外面不是有儿子了吗,还回来干什么?”王淑梅也不知道时隔两年后,她与自己丈夫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院子里起风了。
廖国强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像浮萍,像枯叶。“进来吧。”王淑梅开口道。
廖萱此时才敢快步走向廖国强,脚步中似乎有克制,她想极速的奔向自己的父亲,又觉得如果太快的话算不算背叛自己的母亲。“萱萱,”廖国强从口袋里摸出几块糖摊开手朝向廖萱,看着身高蹿出来半个头的廖萱“爸……给你带了糖。”“爸……你的腿……”廖萱询问道。
廖国强没接话,被廖萱搀着往屋里走去,侧头看着王淑梅,原本恩爱的夫妻,此时看对方的眼神都很复杂,揣测着对方的心思。“我错了淑梅,我……我不是个人。
”夫妻二人此时坐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二人面对面,廖国强始终抬不起头来。“说说吧”,王淑梅抬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廖国强的右腿。时间回到两年前,廖国强被自己即将有儿子的喜讯冲昏头脑后就带春燕租了个新住处安顿了下来,并让春燕好好养胎,好好养着他老廖家这个来之不易的宝贝蛋子。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春燕身上的本性也暴露无遗,用老一辈人的话说,那就是“奸、懒、馋、滑”。
廖国强在青岛重新找了一份货运的工作,并且帮着装货卸货还能有一部分额外收入,收入比之前可观了接近一倍,但是却支撑不起家用,春燕要吃好的喝好的,连他觉得得是资本家才能吃的燕窝春燕都想吃,不买,那就来活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嚷嚷着要把孩子打掉,廖国强不是没滋生过后悔的念头,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有儿子了,那就无怨无悔了,工作愈加干劲儿十足。廖国强的这股子拼命劲儿也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与儿子出生一起到来的好消息便是廖国强升职了,当上车队小队长了,活少了钱多了,他觉得儿子简直就是自己的福星。有多久没想起来他的女儿了,他已经不记得了,儿子,儿子便是他的一切。与春燕的日子过起来好像是喝了一口冰镇的碳酸饮料,刚入口时非常刺激,愉悦,解渴,第二口便有些麻木,第三口就趋于平淡了,淡的比跟王淑梅在一起时的感觉要快,算了,为了儿子。变故就在距此时的一个月前,刚带队跑了一个长途的廖国强风尘仆仆的回家后,发现春燕带着存折,带着儿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打听了街坊四邻后从隔壁张婶儿口中得知自己走后第二天,就有一辆铃木125来了他家门口,骑着这辆摩托车的是一个打扮时髦前卫的男人,上身穿着一个收腰的深棕色皮夹克,内里搭一件枣红色中高领毛衣,下身是深蓝色喇叭牛仔裤,一双锃亮的黑色牛皮尖头鞋,鞋头微微上翘,一只脚蹬在地上,一只脚踩在摩托车脚踏上。张婶儿还说,那个男的头发还是深棕色哩,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躲中带了一点精光。廖国强如遭雷击,自己的儿子毛毛的头发,也是深棕色,此时的他如遭雷击,进屋后先去衣橱翻找存折,存折没找到,在放存折的地方却看到了一张纸条:“大哥,我孩子他爸回来了,我走了,别找,孩子不是你的。”日子还得照常过,白天他出去跑车,最近都是短途的,晚上回家,家里空落落的,廖国强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满心满脑子的都是什么情绪了,愤怒?懊悔?终于,他出事了,高速打盹,冲出了护栏,睁开眼的时候,自己的腿正缠着石膏吊在自己面前。在床上躺的这一个多月,廖国强想起了王淑梅。他想了很多,想回那个家,又觉得没那个脸。
四.灶边廖国强留在家里的日子,像檐角挂着的冰棱,看着是凝固的,内里却总在悄悄融化、下坠,溅起一地冰凉。他的腿能慢慢挪步后,便总爱在饭点前倚着门框站着。王淑梅从纺织厂回来,手里拎着刚买的黄花菜,他会主动伸手去接,手指触到菜篮子时却又猛地缩回来,像被菜上的水珠烫着似的。
“我来吧。”王淑梅没看他,径直进了灶房,铁锅撞在灶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开始学着干些轻活。比如蹲在院里择菜,手指笨拙地掐掉菜根,却总把好的菜叶也捏烂了;比如帮廖萱削铅笔,铅笔芯断了三根,最后削出的笔尖歪歪扭扭,像他那条没长直的腿。廖萱放学回来,见他把削坏的铅笔扔进灶膛,小声说:“爸,以前你给我削的铅笔,能画出笔直的线。”他捏着剩下的半截铅笔,指节泛白,没接话。
矛盾总在不经意间冒头。王淑梅给廖萱改校服,把袖口接长一截,用的是去年做棉袄剩下的蓝布。廖国强蹲在旁边看,突然说:“女孩子家穿这么素净干啥?
我在青岛看见……”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本想说看见城里姑娘都穿花裙子,却猛地想起春燕也爱穿花的,那点念头像被针扎了下,刺得慌。“萱萱不爱穿花的。
”王淑梅踩动缝纫机,针头扎进布料,“她跟我一样,耐脏就行。”夜里他常咳,咳得西厢房的木板床吱呀响。王淑梅被吵得睡不着,就披衣起来煎药,药罐里飘出的苦味儿漫到西厢房,廖国强的咳嗽声会轻些。有回她端药过去,见他正对着墙发呆,墙上不知何时被他划了道印子,像在量身高。“这是……”她刚开口,他就慌忙用袖子去擦,印子没擦掉,反倒蹭出片黑。“没啥。”他接过药碗,喝得急,烫得直咂嘴,“以前想,要是有个儿子,每年给他划一道,看能长多高。”王淑梅转身就走,药碗放在灶台上的声响重了些。她坐在炕沿给廖萱掖被角,女儿睡梦中咂了咂嘴,大概是梦到了糖。窗外的萱草被风刮得蹭着窗纸,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叹气。
廖国强开始往砖窑厂跑,说想找些轻活。厂长见他腿不利索,只让他守夜,夜里给砖垛盖帆布。第一晚回来,他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两张皱巴巴的毛票。“厂长给的,说先试试。”他把钱往王淑梅跟前递,手指抖得厉害。王淑梅没接,让廖萱拿来个铁皮盒,把钱放进去:“攒着给萱萱买字典。”可他骨子里的执拗没改。有回廖萱数学考了七十九分,王淑梅没骂,只说:“下次仔细点。”廖国强却发了火,把卷子拍在桌上:“这么简单的题都错?我像你这么大时,算账比谁都快!
”廖萱吓得缩起肩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淑梅把女儿拉到身后,看着他:“你小时候在货场扛大包,连乘法表都背不全,忘了?”他愣了愣,看着王淑梅眼里的冷意,突然想起刚结婚那阵,他总嫌她认字少,她却笑着说:“我会算账就行,保证把你挣的钱一分不差存起来。”那时她眼里的光,比灶台上的煤油灯还亮。那天晚上,西厢房的灯亮到后半夜。王淑梅起夜时,见他蹲在院里,对着萱草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她没出声,转身回屋时,听见他用脚碾灭烟头,低声骂了句啥,像在骂自己,又像在骂别的。
铁皮盒里的钱渐渐多了些,王淑梅数了数,够给廖萱买支新钢笔了。她去供销社时,顺便买了包水果糖,橘子味的,是廖萱小时候爱吃的那种。回来时,见廖国强正坐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