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模糊了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霓虹灯光。

路遥盯着杯中早已冷掉的咖啡，第十次后悔答应来参加这场高中同学会。八年了。

自从高中毕业那天和沈知言在操场上大吵一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听说他去了北方的名校，而她选择留在南方的城市。各自的人生轨迹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路遥？真的是你啊！”她抬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猛地拽回到八年前，那个总爱在课后堵她问题目的少年，如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有那双眼睛，还藏着从前那股执拗劲儿。“沈知言。

”她几乎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发紧。“没想到你会来。”他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走过来，他要了杯美式咖啡。“听说你现在是建筑师？”路遥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你呢？听说你在北京发展得很好。”“去年回来了。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北京太干燥，总是怀念南方的雨天。”一句简单的话，却让路遥心头一跳。她想起高中时每逢下雨，沈知言总会多带一把伞，因为知道她总是忘记。

同学们陆续到来，聚会气氛热闹起来。大家聊着各自的近况，回忆青春岁月。

路遥注意到沈知言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在她发言时专注地听着。有几次她转头，都捕捉到他来不及移开的目光。聚会散场时，雨下得更大了。大家站在门口道别，商量着怎么打车。“我送你吧。”沈知言突然对路遥说，“我开车了。”没等路遥拒绝，已经有同学起哄：“哇哦，咱们学霸还是这么体贴啊！”尴尬的气氛中，路遥只得点头。

他们并肩走向停车场，雨伞不大，沈知言自然而然地将伞倾向她那一侧，自己的右肩被打湿了一片。车上放着轻柔的爵士乐，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狭小的空间里，路遥能闻到沈知言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与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重合。“你变了很多。”路遥望着窗外的雨景，轻声说。“人总会变的。

”沈知言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不过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路遥没有接话。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音乐流淌。到达路遥住的小区门口，沈知言坚持要送她到楼下。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小区路上，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放学时分。“就送到这里吧，谢谢。

”路遥站在单元门口，转身面对他。沈知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他的目光在路灯下明亮得惊人。“路遥，”他突然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那么固执，我们会不会不一样？”路遥愣住了。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敲击着她的心跳。“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最终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

“时间过去了，但感情不会。”沈知言向前一步，“我回国不是因为北京干燥，而是因为我听说你回来了。”路遥抬头看他，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或是她的眼睛已经湿润。

“你知道吗？”沈知言继续说，“每次下雨，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总是不带伞，想起你踩着水坑笑起来的样子，想起我们第一次牵手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路遥感到一阵眩晕。那些她试图遗忘的片段，原来一直鲜活地存在于某个角落，只等一个契机就会全部复活。“为什么现在说这些？

”她问，声音微微发抖。“因为八年太长了，我不想再错过任何一个下雨天。

”沈知言深吸一口气，“我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路遥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让她笑过哭过，最终心碎过的少年，如今以男人的姿态重新站在她面前，眼中是同样炽热而执着的目光。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地像是为他们伴奏。路遥没有回答，但她向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个动作已经足够。沈知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手，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当他们的手指终于相触时，路遥感到一阵暖流从指尖传遍全身。

八年的距离在这一刻缩短为零，时光仿佛从未流逝。雨停了，云层后露出朦胧的月光。

路遥没有松开手，他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了。沈知言把伞换到左手，右手轻轻托住她手腕，像高中时替她稳住化学试管那样，低声说：“别急，我在。

”钥匙终于掉进掌心，冰凉的金属片却被两个人的体温同时焐热。

路遥忽然意识到：这串钥匙里，有一把是去年刚换的，他没见过；可也还有一把老旧铜钥匙——高中储物柜的那把——她一直舍不得扔。

她没问“你要不要上去”，而是把整串钥匙递给他，像递出一道沉默的邀请。

沈知言用拇指摩挲那把铜钥匙的齿痕，笑了：“原来它还在。”电梯门合拢时，狭窄轿厢里的灯闪了一下，像八年前实验楼那盏老灯。

路遥闻到他西装领口极淡的烟草味——不是少年时的薄荷糖味了——心里某处悄悄塌陷。

楼层数字跳到“12”，沈知言忽然伸手，用指背替她擦掉左颊上的一粒雨珠。

那粒雨珠其实早就不在了，他擦掉的，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雨停得突兀，像谁按了静音键。路灯下的水洼里，月亮碎成银片。沈知言仍握着她的手，掌心潮潮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他问：“刚才那句‘只送到这里’，还算数吗？”路遥没答，却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在叫车软件上取消了刚刚偷偷下的订单。

屏幕上的“订单已取消”五个字，亮得近乎刺眼。小区保安亭的灯还亮着，老大爷探出头，认出路遥：“加班这么晚？”又狐疑地打量沈知言。路遥忽然笑了，冲老大爷说：“我男朋友，送我回来。”——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声音轻得像试探。

沈知言听见那三个字，喉结动了动，像咽下整夜的雨。他松开她的手，却转而与她十指相扣，掌心贴掌心，声音低哑：“那……男朋友可以要一个晚安吻吗？”路遥踮脚时，月亮刚好从云后彻底滑出来，照亮她睫毛尖上最后一滴雨。那滴雨落下来，砸在他西装第二颗扣子上，像一枚无声的印章——把“以后”盖在了“过去”之上。

如果那条航班取消，或者他把机票改签到了下一班，故事就被悄悄调成了静音模式——沈知言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没有立刻下去。雨刮器停了，玻璃上残存的水珠一颗颗滚落，像极了他胸腔里那些没敢说出口的字句。

他侧头去看路遥——她靠在副驾的椅背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一点点雨光。八年里，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也许是在机场的转机大厅，也许是某条霓虹晃眼的商业街。

但从未想过，是在一场瓢泼大雨里，她撑着一把旧伞，站在人群最后，像把时光遗漏的逗号。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心脏重重地落回原来的位置。上楼之前，他还是问了一句：“我可以上去喝杯水吗？”话说得客气又可怜，像怕吓跑一只夜行的猫。

路遥把钥匙递给他，他低头才发现——那串钥匙里，居然还有当年高中储物柜的铜钥匙。

齿痕磨得发亮，边缘却圆润，显然被主人无数次摩挲。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她弄丢钥匙，蹲在楼梯口等父母送备用钥匙。他陪她等到天黑，顺手把自己的钥匙借给她：“你先开，我信你不会偷我练习册。”她当时笑得像捡了月亮：“万一我就看上你的练习册呢？

”后来他真的把练习册送给她，里面夹着一张折成小船的纸条——“等考完试，我们一起去江边放纸船吧。”那张纸船终究没放出去。

高考、志愿、争吵、分离……像一连串急刹车，把彼此甩出了彼此的生活。电梯升到12楼，灯闪了一下。狭小的轿厢里，他闻到她发梢的雨水味，混着一点点咖啡的苦。那一瞬，他几乎错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岁——实验楼的老灯也是这样忽明忽暗，她在后面拽他校服下摆：“沈知言，你慢一点，我跟不上。”如今，他不再穿校服，她却依旧走得慢。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把她落下。进屋后，路遥去厨房烧水。他站在客厅，目光掠过书架——那里摆着一排建筑模型，最顶层是一只弯了翅膀的纸飞机。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高三毕业那天，他折给她的。原来她真的留到了现在。

他的喉咙忽然发紧。路遥端着两杯温水出来，递给他一杯。杯壁透出热度，穿过掌心一路涌到眼眶。他想说谢谢，却脱口成了：“那年……对不起。”路遥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