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倩挽着陈俊胳膊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指挥店员调整橱窗里那只限量款包的位置。

她穿一条紧身红裙，踩着细高跟，整个人像一团移动的火焰。陈俊一身名牌，手腕上那块表亮得晃眼。他们直奔展柜里最新款的鳄鱼皮铂金包。“这个，拿出来看看。

”陈俊指着包，手指差点戳到玻璃。他眼神扫过我身上笔挺的黑色店长制服，嘴角扯了一下，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店员小美有点犹豫，看向我。按照规定，这种顶级限量款需要验资才能上手。我走过去，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先生，女士，这款铂金包需要验资服务才能为您展示细节，您看……”林倩这才转过头，看清是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半天没发出声音。“邵…邵砚？”她终于挤出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变调。“是我。”我点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一件普通商品，“林小姐，陈先生，本店的规定，验资后才能接触这款包。或者，二位可以看看其他不需要验资的商品？

”我朝旁边几千块的入门款区域示意了一下。陈俊的脸腾地红了，不是害羞，是气的。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人？一个破店长，装什么装！”他声音拔高，引得店里其他几个顾客都看了过来。林倩赶紧扯他胳膊，表情尴尬得要命。“阿俊，别说了……我们走。”“走什么走！”陈俊甩开她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邵砚是吧？

我告诉你，林倩现在是我老婆！跟了你这个窝囊废三年，她总算苦尽甘来了！你看看你现在，一个破卖包的，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摆谱？”窝囊废？苦尽甘来？我心里冷笑，脸上依旧平静。“陈先生，这里是营业场所，请您注意音量，尊重其他顾客。另外，”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倩那张涂脂抹粉却难掩憔悴的脸，“我和林小姐已经是过去式，她过得如何，跟我无关。现在，请二位要么按规定验资，要么移步其他区域，或者离开。

别影响我做生意。”“你！”陈俊气得胸膛起伏，还想说什么。林倩死命拖着他往外走，几乎是哀求：“阿俊，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震惊，有难堪，或许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高跟鞋噔噔噔地敲着光洁的地砖，有些踉跄。店员小美凑过来，小声问：“砚哥，你认识啊？”“嗯。”我拿起掸子，轻轻拂去那个铂金包展示柜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前妻。带着她新找的金主。

”小美“啊”了一声，捂住了嘴。“干活吧。”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大惊小怪。

店里的空调开得足，温度适宜，但我心里那点陈年的寒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搅动了一下。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

城中村那个永远散发着油烟和潮湿气味的出租屋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我刚做完一单代驾回来，满身汗臭，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二百块钱。

这是我今天唯一一单，因为电动车半路抛锚，耽误了时间。

林倩坐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塑料餐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廉价外卖盒。她没看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今天只跑了二百。”我把钱放在桌上，“房东来催房租了，我明天再想想办法。”林倩终于抬起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疲惫。“想办法？

你天天除了开你那破电驴送人，还能想出什么办法？邵砚，我跟你三年了！三年！

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狗窝不如！”“我知道委屈你了。”我拉开椅子坐下，后背的汗浸湿了廉价的T恤，黏在皮肤上，“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时间？

我给你多少时间了？”林倩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当初开网约车，说会好起来，结果呢？平台抽成越来越高，你累死累活一个月还没我买件衣服的钱多！

后来跑代驾，更是个无底洞！整天看那些有钱人的脸色，低声下气！邵砚，我受够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圈发红，但眼神里没有泪，只有冰冷的决绝。

“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一眼望到头！穷酸！窝囊！我林倩长得不差，凭什么要跟着你在这里发霉？”空气凝固了。出租屋外传来小孩的哭闹和邻居夫妻的吵架声，像一层厚厚的油污，闷得人喘不过气。我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不甘和对物质的赤裸渴望。三年前，她看上我，大概也是觉得我老实可靠，像个潜力股？只是我这支股，似乎永远在跌停。“所以呢？”我的声音干涩。“离婚。

”林倩吐出这两个字，清晰又冰冷，“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女儿小雨的抚养权。

你给不了她好的生活，别拖累她。”女儿小雨，才一岁多，粉雕玉琢，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小雨是我的命！

抚养权不可能给你！”我几乎吼出来。“你的命？”林倩嗤笑一声，眼神带着一种残忍的怜悯，“邵砚，你拿什么养她？让她跟着你住这种地方？吃地沟油外卖？

穿地摊货？以后像你一样，看人脸色活着？”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实话告诉你，陈俊追我很久了，他能给我和小雨想要的生活。大房子，名牌包，出入高档餐厅。小雨跟着他，才能有未来。跟着你？只有烂泥潭！”陈俊。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我心里。一个家里开小厂的富二代，整天游手好闲，名声并不好。“你就是为了钱？

”我盯着她，声音嘶哑。“对，就是为了钱！”林倩毫不掩饰，甚至扬起下巴，“穷日子我过怕了！我受够了这种穷酸气！我林倩值得更好的！小雨也值得！

”她转身开始粗暴地收拾她那些廉价的化妆品和衣服，塞进一个旧行李箱。“小雨呢？

你把她放哪了？”我环顾狭窄的出租屋，没看到女儿的身影，心猛地一沉。“陈俊接走了，在楼下等着。”林倩拉上行李箱拉链，动作干脆利落，“协议我已经签好了字，放在桌上。

你签了，大家好聚好散。不签，我们就法院见。不过邵砚，你觉得法院会把小雨判给一个连固定住所都没有、靠打零工维生的男人吗？”她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冷漠的“哒、哒”声。在门口，她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像淬了冰。“邵砚，认清现实吧。你这样的窝囊废，就不配有家，更不配有孩子拖累。放手，对小雨好，也对你……最后一点仁慈。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簌簌落下一点灰尘。出租屋里死一般寂静。

桌上那张离婚协议白得刺眼。风扇还在徒劳地转着，吹不散一屋子的绝望和心寒。

我慢慢拿起那张纸，上面林倩的名字签得龙飞凤舞，像一把张牙舞爪的刀。那晚，我签了字。

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因为林倩最后那句话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你这样的窝囊废，就不配有家，更不配有孩子拖累”。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烧干了最后一丝犹豫。签完字，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第四天早上，我走出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把那套沾满汗渍的代驾制服扔进了垃圾桶。奢侈品店的工作并不轻松，但环境干净，收入稳定，更重要的是，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信息。我成了最拼命的那个店长，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偶然一次，我帮一位看起来很焦虑的女士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售后问题。

那位女士后来成了我的贵人——苏禾。她是一家投资公司的资深顾问，人脉很广。“小邵，你做事踏实，脑子也活，窝在这店里有点屈才了。”有次她来取定制的项链，闲聊时对我说，“我认识几个朋友在做跨境电商，缺信得过的合伙人。你有兴趣了解下吗？前期可能辛苦点，但前景不错。”苏禾的眼神是认真的。我知道这可能是个改变的机会。我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厚着脸皮找老家亲戚借了一圈，东拼西凑了一笔不算多的启动资金，跟着苏禾介绍的人，一头扎进了跨境电商的漩涡。白天在奢侈品店站得脚麻，晚上就泡在仓库里理货、学平台规则、研究选品。困了就在仓库角落的行军床上眯一会儿。

那段日子，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但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要彻底洗刷掉“窝囊废”标签的狠劲。选品眼光准，加上肯吃苦，我们的店铺慢慢有了起色。从最开始的杂货铺模式，逐渐聚焦到几个利润高的垂直品类。

团队也从最初的两人，扩展到十几人。当第一个百万流水达成的时候，我辞掉了奢侈品店的工作，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公司上。一年半。仅仅一年半。公司稳步发展，在业内有了点小名气。我换了车，在市中心不错的地段买了套大平层。生活彻底变了模样。

偶尔会想起小雨，心脏像被针扎一下。我试着联系过林倩，想看看女儿，电话要么被挂断，要么就是陈俊接的，语气极其恶劣，警告我别骚扰他们。后来号码直接换了。那点念想，也就慢慢被压在心底，用忙碌的工作盖住。直到林倩和陈俊像个拙劣的玩笑一样，出现在我的店里。那次偶遇之后，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我和苏禾的关系也愈发融洽。她聪明、独立，在我最艰难的创业初期给了我很多实际的帮助和鼓励。我们之间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苏禾在她家露台喝茶。阳光很好，微风和煦。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起。“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极力压抑着哭腔、却依然颤抖不止的女声，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邵砚……是……是我，林倩。”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

这声音和三年前那个冷漠决绝的声音判若两人，但确实是林倩。我下意识地皱眉，语气疏离：“有事？”“邵砚……”林倩的声音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救小雨……求你……救救小雨吧……只有你能救她了……”小雨？

我的心脏猛地揪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小雨怎么了？你慢慢说！”我坐直身体，苏禾也放下茶杯，关切地看着我。

“小雨……小雨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林倩哭得语无伦次，血病……医生说……说是急性……很危险……要骨髓移植……不然……不然就……”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我脑袋上，嗡的一声。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在哪家医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绷得很紧。

“市中心医院……血液科……邵砚……”林倩的声音充满了卑微的哀求，亲缘之间几率高……你是她爸爸……求求你了……来试试吧……救救小雨……”我是她爸爸。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我麻木的记忆深处。那个粉嫩的小脸，咿咿呀呀的样子，是我签下离婚协议时最深的痛。“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我挂了电话，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苏禾担心地问。“小雨……我女儿，白血病，在市中心医院。

林倩求我去做骨髓配型。”我语速很快，抓起车钥匙，“我得去一趟。”苏禾立刻站起来，没有丝毫犹豫：“我陪你去。”市中心医院血液科病房，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息。

走廊上人来人往，病人家属的脸上都写着焦虑和疲惫。在护士站问清病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