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清，汝南王世子，天纵奇才，道门栋梁。

而我爹，大乾王朝堂堂汝南王，此刻又在书房里开始了他每月三次的固定表演。

我赵家列祖列宗在上，是我无能！养出你这么个逆子，本王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声泪俱下，对着那根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柱子，摆出了一个随时准备头槌的架势。

就是那颗尊贵的脑袋，离柱子始终保持着一臂距离，生怕真给碰坏了。

毕竟柱子要是撞出个坑，修起来也挺费钱。

我盘腿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掐着子午诀，嘴里念念有词。

无上天尊，清心静气。

你还清心！我看你是存心要气死我！

我爹见独角戏唱不下去，干脆调转方向，带着一股悲壮的劲儿朝我扑过来，蒲扇大的手掌直取我的衣领。

我身子一侧，他扑了个空，踉跄几步，差点摔个狗啃泥。

爹，儿说过多少次了，尘缘已了，俗事勿扰。您这王位，谁爱要谁要。

混账！你是汝南王府的世子，这王位你不继承谁继承！

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别人家的儿子都想着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你倒好，光想着上山当野道士！

我叹了口气，觉得跟他说不通道理。

这就像跟夏天的虫子讨论冰雪，纯属浪费口舌。

我的视线越过他暴跳如雷的身影，投向书房的另一角。

那里，我的二弟赵安，正襟危坐，手捧一卷厚厚的圣贤书，看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他身姿挺拔如松，周遭的喧闹，我爹的咆哮，对他而言仿佛不存在。

这才是汝南王府未来的希望，我爹口中别人家的好儿子。

爹，您看，我伸手一指，小弟不就挺好的吗？

我站起身，信步走到赵安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纯良无辜，一双眼睛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

大哥？父亲？

我笑着转向我爹，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您看小弟，知书达理，勤奋好学，颇有您当年的风范。这世子之位，这王爵，传给他不是正好吗？他肯定能光耀门楣，不像我，一心只向大道。

我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简直是为眼下的僵局提供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毕竟，赵安一直是我们王府的骄傲，是京城里人人称赞的“小圣人”，未来的国之栋梁。

谁知，我爹听完，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看一脸状况外的二弟，胸口剧烈起伏。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觉得他好？你觉得他能担此大任？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完全没明白他这火气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吗？

我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和暴怒。

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从二弟手中夺过那本他正“刻苦钻研”的书。

赵安那张俊秀的脸瞬间就白了，手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想把书抢回来，却终究没那个胆子。

他眼中的惊慌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顺恭良的死样子。

父亲，您这是……

你闭嘴！

我爹一声暴喝，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他不再看赵安，而是提着那本书，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

砰！

他把书狠狠地摔在我脚下，厚重的书册砸在青石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书角磕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你不是说他好吗？你不是说他有出息，能光耀门楣吗？

我爹的手指都在抖，指着地上的书，又指了指我。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就是你那有出息的好弟弟，天天看的圣贤书！

我低一看，书的封皮是上好的牛皮，烫金的四个大字古朴厚重——《春秋左传》。

我皱起眉，不解地看向我爹：

这不就是《左传》吗？小弟读此书，正是为了经世致用，有何不妥？

你再给本王仔细看看！

我爹气得快要厥过去。

我心里纳闷，但还是蹲下身，将书捡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不对，这牛皮封套只是个壳子，里面真正的书册松松垮垮地套着，比封皮小了一圈。

我捏住封皮的一角，轻轻往外一抽。

一本崭新的书，就这么从《春秋左传》的封皮里滑了出来。

那书的纸张泛黄，印刷粗糙，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印着六个艳俗无比的大字，旁边还有一行蝇头小字。

《床板拍案惊奇》。

——又名，《俏寡妇夜敲书生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尴尬中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滑稽。

我不得不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喘的二弟，在这一刻，潜能爆发。

他没有半分犹豫，转身，提袍，拔腿就跑。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我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彻底喷发。

孽障！你给我站住！

他一声咆哮，随手抄起书案上镇纸用的戒尺，提着就追了出去，那架势，活像是要上阵杀敌。

书房外，顿时响起了鸡飞狗跳的追逐声，伴随着我爹中气十足的怒骂和我二弟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饶。

父亲饶命！儿子再也不敢了！

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让你还敢不敢看这些污秽之物！

听着院子里越来越远的热闹动静，我慢悠悠地将那本《床板拍案惊奇》塞回《春秋左传》的封皮里，然后将它放回书架上，还体贴地拍了拍上面的灰。

我爹的脾气我是了解的，雷声大，雨点小。

别看他现在嚷嚷着要打断二弟的腿，最多也就是用戒尺在他屁股上抽几下，连层油皮都蹭不破。

红尘俗世，果然是修行的最大障碍，这地方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盘算着，等他们闹完了，我就正式提出上山修道的事。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在耳边响起。

一只通体流光溢彩的小鸟，不知何时落在了窗棂上，正歪着脑袋瞅我。

它约莫巴掌大小，羽毛像是用最上等的琉璃雕琢而成，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是琉璃雀，我以前无意救下的一只灵鸟。

它冲我“啾啾”叫了两声，然后一展翅，轻巧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我的脸颊。

一阵急促的鸣叫声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并非经由耳朵。

这是我们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

听着它的“汇报”，我原本淡然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皇城根下，天子脚边，竟然又有妖物作祟？

简直是无法无天，完全没把我这个未来的道门栋梁放在眼里！

院子里的闹剧还在上演，我爹追累了，正叉着腰喘粗气，骂人的话都开始不重样了。

二弟则躲在一棵大树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过我已经没心思再看他们演戏了。

我抬起手，让琉璃雀跳到我的手背上，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正焦急地看着我。

知道位置了，是吗？

琉璃雀又“啾”了一声，像是在确认。

好胆。

我低语一句，翻身便从二楼的书房窗口跃了出去。

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我双脚在院墙上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王府外的僻静小巷里。

琉璃雀盘旋在我头顶，引着方向。

我对着它，沉声开口。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