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爹抱着染血的草席撞开门。

草席里裹着陈府迎走的纸新娘，颈上嵌着两个乌青指印。

爹喷着血沫嘶吼：“快逃！他们不是娶亲，是要活祭填棺材窿！”

油灯熄灭的刹那，冰冷纸手搭上了我的手腕。

“那血…是钥匙…”爹咽气前的话在我脑中炸开。

黑暗中，纸新娘空洞的眼窝贴着我耳廓低语：

“郎君既用血契唤醒妾身...”

“便替陈家，躺进那口鸳鸯棺可好？”

------

黑暗浓稠得宛如凝固的墨块，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世界只剩一片虚无的死寂。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钻进来，贴着骨头缝嘶嘶地刮，冻得我牙齿格格作响，连血液都似要凝成冰渣。

所有的感官，所有残存的力气，都惊恐地钉死在右手背上——那只搭上来的手。

冰冷。

僵硬。

带着纸张特有的、微涩的平滑感。它没有活物的温度，也没有死尸的腐烂，只有一种纯粹的、隔绝生机的异质感。它搭在那里，五根细长纸做的指头，冰冷光滑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正压在我手腕跳动的血脉之上。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灵魂都在尖叫。

时间被拉长了，黏稠地流淌不动。每一息都像一个冰冷的世纪。

然后，它动了。

那僵硬的手指，以一种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极其轻微的力道，开始收拢。冰冷的纸皮一点点、一点点地，贴紧了我温热的皮肤，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施加着压力。如同一条冻僵的毒蛇，在无声地绞紧它的猎物。手腕的骨头发出细微的呻吟，被挤压的血管剧烈搏动，血液冲撞受阻，带来一阵阵令人晕眩的胀痛和麻木。

“嗬……”

一声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吸气声，紧贴着我的耳廓响起。那声音干涩、空洞，像是风穿过腐朽的枯骨缝隙，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劣质熏香、陈年桐油和深层坟土般腐败气息的阴风，直直灌进我的耳朵眼儿里。冰冷的气息喷在耳后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的身体僵得像块冰坨，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喉咙被无形的恐惧之手死死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郎……”

那气流声再次拂过耳廓，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停顿感，似乎在努力模仿着什么。

“……君。”

两个字，清晰地送进了我的鼓膜。冰冷，平板，毫无语调的起伏，却在死寂的黑暗中激起滔天巨浪！

郎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是她！是那个纸新娘！它活了！它就在我身后！几乎贴着我！

爹临死前那口喷在它纸颈上的心头血…钥匙…就是为了这个？！唤醒这东西？！

“既……” 空洞的气流声带着纸张摩擦的细微窸窣，再次贴近，“……用……血……契……”

它的话语干涩破碎，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咬合，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死气。那气息冰冷粘稠，顺着我的耳道、鼻腔，甚至每一个张开的毛孔，往身体深处钻，冻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唤……” 它停顿了一下，那个“醒”字似乎对它来说有些困难，最终只化作一个更冰冷的呼气，“……妾……身……”

血契！唤醒！妾身！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针，狠狠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强行构筑的心理防线！爹的血！果然是钥匙！他用自己的命，打开了这来自阴间的魔盒！

就在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针刺穿了黑暗，牢牢锁定在我身上。不是来自背后那只纸手，而是来自正前方！就在我脸前寸许的地方！

黑暗中，两张脸的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缝隙。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纸糊的脸颊轮廓——冰冷、僵硬、平滑得不带一丝人间的生气。一股混杂着劣质颜料、桐油和深层泥土腐败气息的味道，浓烈地扑面而来，钻进鼻孔，直冲脑髓。

它空洞的眼窝，正正对着我的眼睛。那漆黑的窟窿里，似乎有无尽的深渊在旋转，吸扯着我的魂魄。它根本没有眼珠，可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强烈得让人发疯！

“……便……” 它冰冷的纸唇，几乎碰到了我的嘴唇！那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恶意滑腻感，“……替……陈……家……”

它似乎在笑。一种无声的、只有纯粹恶意才能形成的“笑意”，透过那两张近在咫尺却阴阳永隔的脸，清晰地传递过来。

“……躺……进……” 那声音猛地从干涩空洞，陡然拔高！变得尖利、怨毒，如同无数指甲在刮擦朽烂的棺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渴望”！“……那……口……”

“……鸳……鸯……棺……”

“……可……好……？”

“鸳鸯棺”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天灵盖！

爹嘶吼的“填棺材窿”瞬间在脑中炸响！

陈府！陈少爷！活祭！生魂！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恶毒的邀请强行拼凑起来！

冰冷的纸手指在收紧，几乎要掐断我的血脉！那张带着劣质胭脂气味的纸脸，冰冷地贴着我颤抖的嘴唇！恶毒的邀请如同毒蛇，钻进我的脑海！

“啊——！”

一声非人的尖叫终于撕破了死寂，冲破了我被恐惧冻僵的喉咙！那不是我的声音！那是恐惧本身在嚎叫！是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压倒了所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