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电波里的喧嚣与海浪的寂静台风“海燕”登陆前的傍晚，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昏黄，像是被时光遗忘的旧照片。

梁晓声站在他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直播工作室里，对着摄像头嘶吼。

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美颜灯下闪着油腻的光。“老铁们！今晚礼物刷起来！

榜一大哥有专属福利！”他对着麦克风咆哮，声音因长时间直播而沙哑，“今晚破百万点赞，我直播倒立喝辣椒酱！”评论区滚动着各种表情和文字，偶尔有火箭和跑车特效划过屏幕。

梁晓声的直播背景是一张精心绘制的幕布，上面画着蔚蓝海岸和白色灯塔，与他身后真实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形成讽刺对比。这座他奋斗了七年的滨海城市，此刻正被台风前的压抑笼罩。“声哥不是海边长大的吗？这次台风挺猛的啊？

”一条评论突然跳出。梁晓声咧嘴一笑，露出经过冷光美白过的牙齿：“海边人怕什么风？

老子小时候跟着老爹出海，浪头比房还高——”他的话戛然而止。直播信号突然中断，屏幕瞬间黑了下来。黑暗笼罩房间，美颜灯相继熄灭。梁晓声猛拍设备，却发现是整个区域停电。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他跌坐在地板上，忽然想起七小时车程外那个渔村，想起那个一辈子沉默寡言的老渔民父亲。

记忆中父亲总是浑身海腥味，嘴唇抿成倔强的直线，除了“吃饭”“出海”几乎不说别的话。

少年梁晓声曾无数次试图撬开那张嘴，换来的只有沉默的背影。“你倒是说句话啊！

”十六岁的梁晓声曾对着整理渔网的父亲怒吼，“我同学爸爸都会问他们学习怎么样，会跟他们开玩笑，你呢？你除了‘嗯’、‘啊’还会什么？”父亲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得像海，却什么也没说，继续手上的活计。

梁晓声离家那天摔门怒吼：“我宁愿当一辈子哑巴也不愿变成你这样的闷葫芦！

”此刻台风呼啸如鬼嚎。梁晓声莫名心慌，冒雨冲出公寓。街道上已是狼藉一片，树枝和广告牌散落一地。他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听要去渔村，连连摆手。

“那边沿海公路已经封了，听说浪都打上来了，不要命啦？”经过十八小时颠簸，穿越无数塌方路段，梁晓声终于回到渔村。海岸线满目疮痍，渔船如玩具般碎在礁石间。

老屋门虚掩着，在狂风中砰砰作响。父亲趴在老旧收音机上，仿佛沉睡。

梁晓声颤抖着探他鼻息——还活着，似是昏迷。正要打电话求救，他忽然瞥见收音机旁一本泛黄笔记本。牛皮纸封面歪歪扭扭写着《爸爸说话指南》。

翻开内页，是童年他用蜡笔画的连环画：第一幅画着小人捧鱼，旁白“今天捕到什么鱼？

”；第二幅画两个小人看落日，旁白“真好看”；第三幅画床上故事时间，旁白“讲个故事吧”……整整二十页，每页都用工整铅笔写着“未使用”。

收音机突然沙沙响起，电流声中传出他自己的声音：“感谢王大海送的游艇！

今天聊聊海边童年的趣事……”梁晓声瘫坐在地——这是他三年前某期直播内容。

他疯狂翻找，从床底铁盒里摸出整整三十盘磁带，每盘标签都写着日期和他直播内容提要，最早一盘是他七年前刚出道时在简陋出租屋里的首播。邻居闻声而来，见他手持磁带呆立，叹道：“你爸每晚都听，说要是你小时候他也能这样陪你说话就好了。

台风前夜他冒雨去镇上充电，回来就倒下了。”梁晓声握紧磁带，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想起离家那年，父亲站在码头，嘴唇蠕动许久，最终只挤出一句：“路上小心。

”那时他觉得可笑，现在才明白，那四个字已是那个沉默的男人能掏出的全部。

第二章 指南里的空白与磁带的记忆病床前心电监护仪规律作响。梁晓声握住父亲粗粝的手，发现他紧握一枚纽扣——正是当年少年负气离家时扯落的那枚。

梁晓声的指尖抚过《爸爸说话指南》的纸页，那些蜡笔画勾勒出他童年最深的渴望。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躲在渔船船舱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一页页绘制这份指南。

“第五页：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梁晓声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他从来没问过。

”邻居陈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支烟，想到是在病房又收了回去。“你爸啊，每次出海都带着这本子。有次遇上大风浪，渔船进水，他什么都顾不上救，先抢这个本子。

”梁晓声抬头，眼睛通红。“为什么他不跟我说？为什么非要通过这些东西？

”“你爸小时候结巴得厉害，”陈叔望着病床上昏迷的老友，“他爹——就是你爷爷——觉得男孩说话结巴丢人，每次他结巴就一巴掌扇过去。

后来你爸就索性不说了。”陈叔叹了口气：“你出生那天，他在海边站了一夜。回来跟我说，‘我得跟我儿子说很多话，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可是几十年习惯了沉默，哪那么容易改。

”梁晓声翻开指南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两个小人拥抱，旁白“我爱你”。

这一页的“未使用”字样被铅笔重重涂抹过，旁边有一行小字：“儿子十六岁生日，没说出口”。他突然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在厨房忙碌，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带鱼。晚上蛋糕端上来时，父亲嘴唇蠕动，脸憋得通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那时梁晓声只觉得失望，现在才明白那沉默背后的挣扎。磁带一共三十盘，每盘都标注得一丝不苟。

最早的一盘标注着“2018年3月15日，声子第一次直播”，旁边还细心地备注：“声音有点紧张，但很开心”。2018年3月15日，梁晓声记得那天。他刚刚辞去工作，租了个小房间开始直播梦想。那天只有12个观众，其中一个是他的小号，另一个是平台机器人。难道父亲是第三个？他打开手机，找到那最早的直播录音。背景里除了他的声音，还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和一种有规律的轻微敲击声。他从来没能识别出那是什么声音。此刻，在父亲病床前，他突然明白了——那是父亲修补渔网的梭子碰撞声。

原来从他第一次直播开始，父亲就在听。“他总说很后悔，”陈叔轻声说，“后悔没在你小时候多跟你说说话。他说听着你在电台里侃侃而谈，既骄傲又心痛。

骄傲是因为儿子这么能说，心痛是因为这些声音不是对他说的。

”梁晓声想起自己曾在直播中嘲笑父亲的沉默：“我家老爷子，一年说的话没我一场直播多。

”当时观众刷了一堆“哈哈哈”的弹幕。他现在真想给当时的自己一拳。

护士进来检查输液情况，梁晓声暂时退出病房。他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望着窗外逐渐平息的海面。台风过后，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海岸线上，那些曾被狂风巨浪肆虐的地方，此刻闪烁着平静的光芒。他拿出手机，发现有了微弱信号。

几十条消息涌进来，大多是粉丝询问和平台通知。他划掉所有通知，只拨通了一个号码。

“王导，”他说，“原定的综艺我暂时不参加了...对，无限期推迟。

我要陪家人一段时间。”挂掉电话，他回到病房。父亲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

梁晓声拿起那本指南，坐在父亲床边。“今天捕到什么鱼？”他轻声说，仿佛在对父亲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猜是鲈鱼，这个季节鲈鱼最多。你总是能抓到最大的那条。

”他翻到第二页：“落日真好看。记得有一次你带我上山，那里能看到整个海平面。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整个海都是金色的。你拍了拍我的头，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你也觉得很美。”梁晓声一页页地读下去，替父亲说出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

说到最后一页时，他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爱你，爸。”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我很抱歉现在才明白。”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波动了一下。

第三章 台风中的救援与埋藏的信件台风来袭那夜，梁父正在修补渔网。收音机里沙沙作响，传来儿子熟悉的声音——那是三年前的直播重播。“今天聊聊我的童年吧，”电波里的梁晓声声音轻快，“说实话，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爸能多跟我说说话。

别人的爸爸都会讲故事，会问学校的事，我爸就只会点头摇头。”老梁的手停了下来，梭子悬在半空。“但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他整夜没睡，用湿毛巾给我擦额头。

凌晨的时候，他抱着我去海边看日出。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日出，虽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梁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那本《爸爸说话指南》，粗糙的手指抚过那些蜡笔画。

他拿出铅笔，在最后一页的“未使用”旁边轻轻写下：“想说，但没说出口”。

这时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台风预警紧急播报响起。老梁皱眉，发现收音机电量不足。

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外套和手电筒就冲出门外。小镇在台风中摇摇欲坠。

老梁顶着狂风艰难前行，雨水打在身上生疼。街道已积水过膝，老梁却熟悉每一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