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笙在喀布尔的尘土里摔了一跤时，还在想顾司乘此刻该醒了。卫星电话信号断断续续，她按着耳麦避开呼啸而过的武装车：“护士站吗？麻烦帮我看看302床的顾司乘……对，就是昨天转来的脑外伤病人，醒了没？”听筒里是陌生护士的英语：“醒了！半小时前醒的，就是好像有点糊涂，一直拉着旁边床那位小姐的手问‘笙笙，你怎么也受伤了’——”余笙笙的心猛地一沉。旁边床的是苏晚。

三天前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运输直升机遇袭时，她和顾司乘在机舱后舱整理物资，苏晚是随队的翻译，本不该在那个位置，却不知怎么挤了进来。

爆炸发生时顾司乘扑过来把她按在货箱后，自己后脑勺撞在凸起的金属架上，晕过去前只来得及攥着她的手腕说：“笙笙别怕。”她爬起来拍掉迷彩裤上的灰，耳麦里护士还在絮叨：“那位苏小姐可细心了，又是喂水又是擦脸的，说她是您先生的爱人呢……”“我马上回去。”余笙笙掐断通话，转身对摄影师大刘喊，“这边采访先暂停，我得回医院。

刘皱眉：“可是 rebel反叛军的谈判代表下午就走了——”“让沈斯辙先去对接。

”她拉开车门的动作太急，指甲刮在车门锁上划出白痕，“我必须回去。

”沈斯辙是路透社的同行，也是她多年的搭档，此刻正蹲在墙角检查相机，闻言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了然：“去吧，这边我盯着。”他顿了顿，补充道，“注意安全。”余笙笙没应声，发动越野车就往医院冲。路上全是坑洼，车颠簸得厉害，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在抖。顾司乘不会认错人的，他们在一起七年，从大学校园到硝烟战场，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她手腕上那道小时候被烫伤的疤——可苏晚手腕上干干净净。

她冲进病房时，正看见苏晚坐在顾司乘床边，削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声音软得发腻：“司乘，你慢点吃，医生说你脑震荡还没好呢。”顾司乘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顺从地咬了一口，声音沙哑：“笙笙，我头好痛，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我记得你，你是笙笙，对不对？”苏晚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傻瓜，除了我还能有谁？你忘了？

我们上个月还在巴黎铁塔下许愿呢。”余笙笙站在门口，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巴黎铁塔？

她和顾司乘这辈子都没去过法国。他们的七年，是在加沙难民营里分吃一块压缩饼干，是在叙利亚废墟里背靠背守着彼此的睡袋，是在无数个炮火连天的夜晚，他把她的头按在怀里说“等这次回去，我们就结婚”。“顾司乘。”她声音发紧，一步步走过去。顾司乘闻声转头，看见她时皱了皱眉，眼神里全是陌生，甚至带着点警惕：“你是谁？”苏晚立刻抢着说：“司乘，这是余记者，也是我们的朋友……之前在直升机上，多亏她救了我们呢。”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撇清了关系，又暗示了余笙笙是外人。余笙笙盯着顾司乘的眼睛：“你不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顾司乘的语气冷了下来，下意识地往苏晚那边靠了靠，“笙笙说你是朋友，那谢谢你之前帮忙。但我现在想休息，你能不能……”“顾司乘！

”余笙笙打断他，胸口像被巨石碾着，“你看看我！我是余笙笙！你说过要娶的人！

你忘了你在阿勒颇把我从狙击手眼皮底下拽回来？忘了你去年生日在约旦河给我捡的鹅卵石？

忘了你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带我去见你爸妈？”她越说越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苏晚却在一旁轻轻拉了拉顾司乘的袖子，眼眶红了：“司乘，你别生气……余记者可能是太担心我们了，才会说这些……”她转向余笙笙，语气委屈又无辜，“余记者，我知道你和司乘以前是同事，但他现在失忆了，你能不能别刺激他？医生说他不能情绪激动的。”顾司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够了。

”他看向余笙笙，眼神里全是厌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编造这些谎言，但笙笙才是我爱的人。请你出去，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谎言？”余笙笙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顾司乘，你手腕内侧有颗小痣，你睡觉喜欢蜷着腿，你吃芒果会过敏——这些也是谎言吗？”顾司乘猛地一僵。苏晚立刻伸手盖住他的手腕，慌忙说：“司乘你别听她胡说！她肯定是以前跟你同事时打听来的！你别信！

”顾司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出去。”余笙笙看着他，又看看苏晚那副胜利者的姿态，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在门框上，才扶着门框站稳。“顾司乘，”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会后悔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再回头。病房里，苏晚见她走了，才松了口气，靠在顾司乘肩上：“司乘，吓死我了……”顾司乘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里确实有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他一下，心里莫名地有点慌。但他很快压下那点异样。

眼前这个温柔的笙笙，才应该是他爱的人。余笙笙回到记者站时，沈斯辙正在整理刚拍的照片。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没多问，只是递了瓶冰水：“谈判顺利，就是难民区那边还需要跟进。”她接过水，攥在手里没喝，声音哑得厉害：“沈斯辙，顾司乘不认识我了。”沈斯辙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他认识余笙笙和顾司乘五年了，看着他们在枪林弹雨中互相护着，看着顾司乘在余笙笙生病时笨手笨脚地熬粥，看着他们在难得的平静夜里并肩坐在屋顶看星星——那样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他认错人了，”余笙笙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他把苏晚当成我了。苏晚还在骗他。

”沈斯辙沉默了片刻，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先别急。

脑震荡引起的失忆可能是暂时的，也许过段时间就想起来了。”“如果想不起来呢？

”余笙笙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如果他永远都把苏晚当成我，永远都觉得我是编造谎言的坏人呢？”沈斯辙没法回答。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失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接下来的几天，余笙笙强忍着不去医院，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她跟着沈斯辙去难民区采访，去难民营分发物资，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可一到晚上，就忍不住想起顾司乘。她还是忍不住托护士打听了几次。护士说，顾司乘恢复得很好，就是对苏晚寸步不离，苏晚去哪他去哪，苏晚说什么他信什么。

苏晚还总在他面前说余笙笙的坏话，说余笙笙以前就喜欢缠着顾司乘，现在见他失忆了就想趁虚而入。余笙笙听完，只觉得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周后，顾司乘出院了。他没有回记者站，而是跟着苏晚住进了当地一家酒店。

余笙笙是在去酒店取资料时撞见他们的。顾司乘穿着干净的衬衫，牵着苏晚的手，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苏晚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侧脸，他也没躲开，反而顺势把她搂进怀里。那一幕刺得余笙笙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已经被顾司乘看见了。顾司乘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把苏晚往身后拉了拉，像在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苏晚也看见了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又换上那副无辜的样子：“余记者？好巧啊。”余笙笙没理她，只是看着顾司乘：“你的东西还在记者站，什么时候去拿？”“不用了。”顾司乘语气冷淡，“没用的就扔了吧，有用的你帮我寄回国内就行。地址我会让苏晚发给你。”“顾司乘，”余笙笙看着他，“那些是我们一起攒的装备，是你说要留着当纪念的——”“我说了不用了。”顾司乘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不耐烦，“余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笙笙胆子小，被你吓到就不好了。

”苏晚在他身后偷偷冲余笙笙挑了挑眉，那眼神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余笙笙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指节泛白。她看着顾司乘，这个她爱了七年、曾以为会共度一生的人，此刻却用那样陌生又厌恶的眼神看着她，护着另一个女人。她突然觉得很累。“好。”她点点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的，“我会寄的。祝你们……幸福。”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顾司乘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又涌了上来。他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苏晚：“她以前……是不是真的跟我关系很好？”苏晚立刻委屈地扁起嘴：“司乘，你怎么又问这个？我们不是说好不提她了吗？她以前是追过你，但你根本没理她啊……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没有。”顾司乘立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把那点异样归结为失忆带来的错觉，却没看见，苏晚低头时，嘴角勾起的那抹算计的笑。余笙笙回到记者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等她出来时，眼睛已经不红了，只是脸色还有点白。沈斯辙正在厨房煮面，看见她出来，把一碗面端到她面前：“加了鸡蛋。”余笙笙接过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是热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好像也暖了点心里的冷。“沈斯辙，”她突然开口，“下个月的利比亚任务，我跟你去。”沈斯辙愣了一下。利比亚比喀布尔更乱，最近局势尤其紧张。“我想换个地方。”余笙笙低头吃面，声音很轻，“离这里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