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掌控着大胤王朝近半钱粮流通、商路命脉，在各国权贵间游刃有余、神秘莫测的“财神爷”。

跺跺脚，江南米价就要翻三番；咳一声，西北边市的盐铁交易就得停摆三天。

无数人挖空心思，想见其真容而不得。

各国密探、世家门阀、甚至她这位九五之尊的御案上，关于“沈万三”的卷宗堆得比山还高，可此人的真面目，始终笼罩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里。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界巨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她这大胤皇宫里最底层、最不起眼、穿着补丁衣服、住在耗子窝里的……冷宫侍卫？

曾程程的唇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这出戏，真是比她看过的任何一本折子戏都要荒唐，都要……有意思。

昨夜那场意外，绝非巧合。

刺客能潜入内宫深处，精准地在她必经的宫道附近动手，还能留下那瓶药效霸道的“缠情丝”……宫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

那刺客的目标是她，而那个误服了“缠情丝”、一头撞进她寝殿的小侍卫……呵，究竟是倒霉催的池鱼？

还是某些人精心安排、投石问路的一颗棋子？

或者说……是这位“沈老板”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指尖轻轻一弹，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被曾程程稳稳握住。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让她因宿醉而隐隐作痛的额角似乎都舒缓了几分。

棋子？

刀？

她倒要看看，这枚自己撞上门来的、价值连城的“棋子”，背后究竟连着哪根线？

又能为她撬动怎样的一盘棋局？

贴身侍卫……这个位置，刚刚好。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规律而冰冷，滴滴答答，敲打着沉寂。

“吴昊！

发什么呆？

找死啊你！”

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暴躁的呵斥，像根鞭子狠狠抽在吴昊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金盆给掀翻了。

盆里温热的、浸着玫瑰花瓣的水晃荡着，差点泼出来，映出他自己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说话的是侍卫副统领赵虎，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汉子。

他此刻正抱着胳膊，像座铁塔似的杵在女皇陛下寝殿的雕花门外，斜睨着吴昊，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烦。

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昨天还缩在冷宫旮旯里发霉，今天居然一步登天，被陛下亲点来当这御前行走的贴身侍卫？

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瞧他那副鹌鹑样，端着个水盆都抖得像筛糠，能顶什么用？

“虎……虎爷……”吴昊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努力想把腰杆挺首点，可那无形的、来自寝殿深处的威压，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让他只想缩成一团。

“卑职……卑职没……闭嘴！”

赵虎不耐烦地打断他，下巴朝紧闭的殿门一努，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凶恶，“时辰到了！

滚进去伺候！

放机灵点！

要是惹了陛下不快，仔细你的皮！

老子第一个扒了你！”

沉重的殿门被两名低眉顺眼的内侍无声地推开一道缝，一股混合着龙涎香和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吴昊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和双腿的颤抖，端着那盆仿佛有千斤重的金盆，低着头，几乎是挪了进去。

寝殿内光线柔和，暖炉烘着，与外间的寒意截然不同。

层层叠叠的明黄帐幔低垂，隔绝了视线。

曾程程己经起身，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软缎中衣，长发如墨，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正背对着殿门的方向，站在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她模糊而清冷的侧影。

吴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震得他自己耳膜生疼。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妆台旁，小心翼翼地将金盆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生怕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

“水。”

曾程程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听不出情绪。

吴昊一个激灵，赶紧拿起盆沿搭着的、质地异常柔软的丝帕，浸入温水中，拧得半干。

他垂着眼，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金砖缝隙，根本不敢抬眼看镜中的人影，更不敢看那近在咫尺的、只隔着一层薄薄中衣的背影。

他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那方湿润的丝帕递了过去，目标是女皇陛下那截裸露在外的、白皙纤细的手腕。

近了……更近了……就在那湿帕子即将触碰到那片冰肌玉肤的瞬间，曾程程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极其自然地、微微一侧身。

吴昊递出的手，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落空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吴昊的手僵在半空，湿漉漉的帕子往下滴着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细微却清晰得刺耳的“啪嗒”声。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寝殿里被无限放大，像一记闷锤砸在吴昊的心上。

他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唰”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脸色由白转青。

完了！

失仪！

大不敬！

“陛……陛下恕罪！”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声音抖得不成调，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头顶上方，一片死寂。

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降临，沉甸甸地笼罩着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女皇陛下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落在他弯曲的、卑微的脊背上。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是凌迟。

就在吴昊几乎要被自己的恐惧淹没，以为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砍了的时候，曾程程那清清冷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帕子湿了，换一块。”

“……是！

是！

卑职遵旨！”

吴昊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从旁边备用的托盘里抓起一块新的干帕子，胡乱地在金盆里浸湿、拧干，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动作僵硬得像在献祭。

这次，曾程程没再避开。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帕子的一角，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和脸颊。

吴昊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女皇陛下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均匀的吐息声。

这诡异的安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煎熬。

“起来。”

曾程程擦净了手脸，将帕子随意丢回吴昊捧着的金盆里，“梳头。”

吴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只觉得膝盖骨都在打颤。

他走到妆台侧面，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嵌着宝石的象牙梳。

镜子里，女皇陛下的面容清晰了一些。

她的眼睛看着镜面，眼神却似乎穿透了镜子和吴昊的身影，落在某个遥远而深邃的地方，带着一种沉思的、冰冷的审视。

吴昊的手又开始抖了。

他小心翼翼地拢起一缕冰凉顺滑的青丝，那触感好得不像话，让他心头又是一颤。

他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手指的力道，用最轻柔的动作，将梳子缓缓插入发根，生怕扯痛了一根头发丝。

一下，又一下。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集中在那一缕缕墨缎般的发丝上，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寝殿内只剩下象牙梳滑过长发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吴昊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当最后一缕发丝被妥帖地梳理通顺，曾程程淡淡地“嗯”了一声。

吴昊如释重负，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梳子，垂手肃立在一旁，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彻底湿透，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

他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没有生命的木桩，只盼着这晨起的酷刑快点结束。

宫人们鱼贯而入，捧着繁复华丽的朝服、金冠玉带，开始为女皇陛下更衣。

吴昊垂着头，退到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低垂的视线，正好落在地面上。

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清晰地倒映着头顶的景象。

他看到曾程程微微抬起手臂，任由宫娥为她套上明黄绣金的龙纹外袍。

就在那宽大的袖口滑落的瞬间，吴昊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女皇陛下白皙纤细的左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痕！

那形状……分明是被人用力攥握留下的痕迹！

轰——！

吴昊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失控的力道……是他！

一定是他昨夜被那该死的“缠情丝”烧昏了头，不知轻重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僵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完了，这下是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这伤……简首是铁证如山！

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猛地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地面那清晰的倒影一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立刻被那锐利的目光刺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撞击着死亡的丧钟。

当值的第一日，吴昊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文火慢烤的鸭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

白日里，他像个提线木偶，亦步亦趋地跟在曾程程身后，从肃穆的朝堂到气氛压抑的御书房。

女皇陛下处理朝政时，那低沉平稳、却字字千钧的声音，像无形的冰锥，一下下凿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个大臣不经意的咳嗽，或者宫人轻微的脚步声，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生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宫灯次第亮起，将巍峨的宫殿勾勒出昏黄而巨大的阴影。

换防的时辰到了。

“吴昊，随朕回寝殿。”

曾程程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后抬起头，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起身离开御案。

吴昊心头猛地一沉，嘴里却只能应着喏，脚步沉重地跟上。

贴身侍卫……寸步不离……自然也包括守夜。

白日里是精神上的凌迟，这漫漫长夜，恐怕就是钝刀子割肉的煎熬了。

女皇陛下的寝殿一如既往的奢华而空旷。

巨大的空间被层层叠叠的帐幔分割开来，角落里燃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驱散了殿外的寒气。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龙涎香，本该是安神的，此刻却让吴昊心头的弦绷得更紧。

曾程程似乎并不急于就寝。

她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下吴昊一人。

她走到临窗的紫檀木矮榻边，姿态闲适地坐了下来。

矮榻上放着一张棋盘，黑白二子散落其上，似乎是一盘未尽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