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五年，苏州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雨势也比往年猛些。

沈清沅抱着刚修复好的《金石录》，站在澜庭别院的回廊下，看雨丝密集地打湿青瓦，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古籍裹在蓝布里，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她想着顾晏廷今天会来，特意把书带来，想让他看看成果。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踩在湿滑的回廊木板上，轻得像雨落。

她回头，正好撞进顾晏廷含笑的眼眸里，他眼里映着廊外的雨，亮得像盛了星子。

“沈小姐倒是勤勉，这般雨天还来书房。”

他撑着一把黑布伞，伞沿上的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沈清沅拢了拢袖口，把《金石录》往怀里护了护，嘴角弯了弯：“顾先生不也一样？

明知雨天路滑，还特意来送修复工具。”

她昨天特意问过春桃，知道他今天会带新收的残本过来。

两人并肩站在回廊下，雨声响得热闹，倒把彼此的心跳声掩得严实。

顾晏廷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正是上次他没打开的那个，红绸面在雨雾里显得格外艳。

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串红豆手链，红豆颗颗圆润，红得像燃着的火，用细银链串着，闪着微光。

“前几日在巷口的首饰铺看到的，觉得配你正好。”

他声音低沉，比雨声还软，指尖微微发烫，捏着银链的一端，想要递到她面前。

可手链还没碰到她的指尖，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春桃浑身湿透地跑来，发髻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小姐！

家里来人了，说老爷要您即刻回去！”

她喘着气，声音发颤，“还说…… 还说顾家的人也在府里，好像是为了当年顾家工厂被查封的事来的！”

“顾家” 两个字像道惊雷，炸在沈清沅耳边。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怀里的《金石录》差点滑落在地。

她猛地看向顾晏廷，见他眼中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她看不懂的复杂 —— 有震惊，有失望，还有点她不敢细想的冷。

“顾家……” 她喃喃道，父亲书房里那封泛黄的信忽然浮现在眼前，信纸边角都卷了，上面是父亲遒劲的字迹：“顾家倒台，实属罪有应得，其工厂私贩文物，祸国殃民，绝不可姑息。”

原来他说的 “顾家”，就是顾晏廷的家？

雨势忽然变大，风裹着雨丝扑进回廊，打湿了她的袖口。

顾晏廷手中的红豆手链 “啪嗒” 掉在地上，银链散开，几颗红豆滚到沈清沅脚边，被雨水泡得发胀，像一颗颗泛红的泪。

“沈小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比廊外的雨还寒，“你早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你早知道，我就是当年被你父亲查封工厂的顾家后人？”

沈清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想解释，想说自己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想说她不知道两家有这样的恩怨，可话到嘴边，却被心口的堵意咽了回去。

她只能看着顾晏廷转身，黑布伞被风吹得晃了晃，他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进雨幕里，身影很快被浓密的雨雾吞没，只留下伞骨划过青石板的轻响，像在她心上划了一道。

她弯腰去捡那串手链，指尖触到冰凉的红豆，才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

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红豆上，晕开一点深色。

回廊下的雨还在落，澜庭别院的青瓦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再也照不回刚才那片刻的温情 —— 那点藏在薄荷糨糊里、银镊子尖上、红豆手链中的悸动，好像都被这场大雨浇灭了。

春桃扶着她，小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吧，老爷还在等您呢。”

沈清沅点头，却一步也挪不动。

雨丝落在身上，凉得刺骨，可心里的疼更甚，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密密麻麻的。

她知道，从顾家的人踏入沈府那一刻起，她和顾晏廷之间，就隔着再也跨不过的血海深仇 —— 他是被父亲打压的顾家后人，她是 “罪魁祸首” 的女儿，这份刚萌芽的情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雨打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