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锐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那场无休止的电话会议上。

显示器上跳动的K线图、合伙人喋喋不休的争论、以及过度透支精力后心脏传来的阵阵钝痛……一切都像是被拉长的慢镜头，最终归于黑暗和寂静。

然而，预期的长眠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和嘈杂得近乎恐怖的声浪。

“锐哥儿？

锐哥儿！

醒醒！

日头晒屁股了，再不起，主母又要克扣饭食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某种毫不留情的推搡。

凌锐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他太阳穴上施工。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裸露着木椽的屋顶，糊着发黄的纸张，几缕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这不是他T3航站楼附近那间顶层公寓。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身上盖着一床沉重却并不暖和的粗布被子，颜色灰扑扑的，手感粗糙得吓人。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梳着双丫髻、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跪坐在他旁边，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衣服，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你……”凌锐一开口，就被自己干涩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喉咙里像是含着沙子。

“锐哥儿你总算醒了！”

小女孩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随即又焦急起来，“快些起来吧，厨下的张婆子说了，再过一刻钟不开灶，今日的朝食就真没了！”

凌锐的大脑一片空白。

投行。

并购案。

PPT。

心律不齐。

然后是……这里是哪里？

这个叫他“哥儿”的小姑娘是谁？

主母？

克扣饭食？

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感觉身体虚弱得不像话，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小女孩赶紧费力地搀扶他。

借着这个姿势，凌锐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

很小，非常小，可能不到十平米。

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箱，一口掉漆的水缸，以及一个看起来是夜壶的陶罐。

墙壁是泥土混着稻草糊的，凹凸不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霉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粪肥味？

绝对的贫困。

而且是古代式的贫困。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猜想，如同冰锥般刺入他因缺氧而混沌的大脑。

他，凌锐，年仅三十二岁就在华尔街和陆家嘴闯下名号，手上经过的资金数以百亿计的金牌顾问……好像，大概，也许……穿越了？

“现在是……什么年头？

这里是何处？”

他听到自己用干哑的声音问，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小女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锐哥儿你是睡糊涂了么？

如今是官家治下的嘉佑五年啊。

这里自然是汴京城，凌家……的偏院小屋。”

嘉佑？

宋仁宗？

凌锐感觉自己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哪怕他历史知识再贫乏，北宋仁宗朝还是知道的。

公元十一世纪，距离他熟悉的现代社会，足足隔了一千年！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只能任由那小丫鬟——她自称叫翠珠——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

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着眼，打量西周。

这是一个狭窄破败的小院，堆着些杂物，墙角生着苔藓。

但当他抬起头，越过那低矮的土坯墙向外望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古代建筑，飞檐斗拱，层层叠叠。

更远处，甚至能望见一座宏伟城楼的轮廓。

天空中炊烟袅袅，并非现代工业的烟囱，而是万家灶火的生活气息。

耳边传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喧嚣：小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声、车轮碾过土路的轱辘声、行人的交谈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驴叫犬吠……交织成一曲庞大、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市井交响乐。

这一切的真实感，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这是在拍电影”的侥幸。

他真的，在一千年前的北宋汴京，一个家徒西壁、似乎还很不招主母待见的破落家族子弟身上，重生了。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现实冲击得心神恍惚之际，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曲调古怪却隐隐有些耳熟的哼唱声，顺着院墙外的巷子飘了进来。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那调子跑得有点远，唱得也吊儿郎当，但凌锐绝对不会听错！

那是……一首现代的歌！

甚至是他偶尔在健身房听过的、一首几十年后的网络神曲！

在这公元十一世纪的汴京小巷里？！

凌锐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一把推开搀扶着他的翠珠，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低矮的院墙，拼命踮起脚尖，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背影看着同样瘦弱的年轻男人，正挑着两个空箩筐，晃晃悠悠地走在巷子里，那荒腔走板的调子，正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