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天光一寸寸压下来，沈知意仍蜷在井壁角落，呼吸浅得几乎断绝。

她没再闭眼，但眼皮低垂，遮住瞳孔里那丝游走的灰金。

昨夜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赵嬷嬷撒药粉时小指的抽动，银针尾部的狼首图腾，还有那条被灵流碾碎的黑虫——它不是冲她来的，是来测她体温的。

她当时血流加快，体温微升，蛊虫立刻暴起。

这说明，那东西靠体征波动激活。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泥地上划了一道。

监控她的，不是人，是蛊。

而蛊，有感应范围，有触发机制。

她不能动，那就让人以为她快死了。

子时三刻，她闭眼，用灵流猛地刺激心脉。

一股热流从左眼炸开，顺经脉首冲头顶。

额角开始渗汗，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极了高热将死的模样。

但她没停。

热流继续外溢，顺着指尖渗入井壁石缝，沿着地下湿泥，一寸寸爬向院中那棵老梧桐的根系。

树，开始发热。

她收手，立刻切断灵流。

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滴进泥里。

她喘了几声，又压住，重新躺平，只留一丝微弱气息。

她在等。

天刚亮，井口就传来杂音。

“这树……怎么一夜就枯了？”

是下人的声音。

“快去禀夫人！

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叶子全焦了，树干也烫手！”

脚步声匆匆远去。

沈知意闭着眼，嘴角没动，眼底却冷了一分。

来了。

半个时辰后，老仆提着铁锹下来，蹲在梧桐坑边开始挖。

她没抬头，只用余光扫着对方的动作。

铁锹碰到硬物，发出“咔”的一声。

老仆弯腰，从土里掏出一具三寸高的布偶。

麻布泛黄，浸着暗红血渍，脸上五官捏得精细，眉眼七分像沈婉柔。

心口钉着三枚银针，针尾狼首图腾清晰可见。

老仆脸色一变，立刻用布包好，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沈知意没出声。

等脚步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抬起手，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灵流从皮肤下透出，顺着泥地爬向梧桐根部。

片刻后，她收回灵流，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人偶上的血，不是她的。

倒有半缕气息，缠着沈婉柔常用的胭脂香。

她明白了。

周氏在演一出戏。

用她的“病危”当引子，埋下带血人偶，嫁祸沈婉柔。

等树一死，蛊虫感应到异常，人偶被挖出，证据坐实——庶女诅咒嫡姐，罪证如山。

她若真病着，这局就定了。

可她没病。

她才是那个，把戏台掀翻的人。

夜。

井底湿冷如常。

沈知意靠着墙，手里多了一片瓷。

不是昨夜那块，是今晨老仆挖树时，她从泥里摸到的。

边缘锋利，能割破皮肉。

她把瓷片一片片埋进井口周围的泥里，摆成环形，每片间隔三寸，边缘朝上。

再抹上黑泥，盖住反光。

布完阵，她缩回井角，静等。

三更。

院墙外一道黑影翻入，落地无声。

黑袍罩体，连头都裹着，只露一双眼睛，目光首奔梧桐坑。

他蹲下，伸手扒土，动作极快。

左小腿一沉，踩进泥中。

“嗤”一声轻响。

他顿住，低头看去。

泥里一道血线从脚踝划到小腿外侧，深可见肉。

他咬牙，没出声，撕下一块黑布草草缠住，继续翻土。

土里只剩半截布偶，己被烧得焦黑。

他捡起，塞进怀里，起身欲走。

井角，沈知意睁眼。

她没动，也没出声。

但指尖在泥地上轻轻一划，记下了那道伤的走向——斜上两寸，收口利落，是碎瓷划的，不是刀。

她闭眼，脑中过了一遍府里所有能夜行的人。

赵嬷嬷不行，她腿脚不利索。

周氏身边那几个嬷嬷，走路拖地，不会这么轻。

府兵巡夜有固定路线，不会绕到偏院。

这人，是周氏私下养的。

而且，熟悉地形，知道人偶埋在哪。

她记住了。

第二天，她让人偶的事传开了。

是井边洗衣的粗使丫头说的。

她“无意”听见老仆嘀咕，说夫人震怒，查到人偶上有沈婉柔的发丝，正要叫她去问话。

消息传得快。

不到午时，沈婉柔就来了。

她站在井口，红裙刺眼，发间金蝶步摇晃得厉害。

“姐姐！”

她声音发抖，“你可醒了？

我听说……有人在你院里挖出东西，是不是你被人害了？”

沈知意靠在井壁，脸色苍白，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二妹妹……我快不行了……昨夜梦见娘……她说有人要害我……”沈婉柔身子一抖：“谁？

是谁？”

“我……我不知道……只看见……银针……狼头……”她喘了两声，头一歪，像是晕过去。

沈婉柔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掐住步摇，指节发白。

她没再说话，转身就走，脚步慌乱。

沈知意睁开眼，盯着井口。

她知道沈婉柔怕了。

怕的不是她，是那枚银针。

她故意提“狼头”，就是在等这反应。

沈婉柔见过这图腾。

不止见过，还碰过。

当晚，周氏来了。

她没下井，只站在井口，华服珠翠，笑容温婉：“知意，听下人说你昨夜高热，可好些了？”

沈知意仍靠墙，声音断断续续：“娘……我……梦见二妹妹……她拿着针……扎我……”周氏笑容没变，但眼神冷了一瞬：“胡说，婉柔最疼你，怎会害你？

倒是那棵梧桐，一夜枯死，怕是地气坏了。

我己命人挖了，免得冲撞你。”

“可……我听说……树下……有人偶……”她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浊液。

周氏轻轻摇头：“莫听下人乱讲。

那是旧年埋的辟邪物，年久失修，坏了罢了。

你安心养病，别的，不必多想。”

她转身要走，忽又停住：“对了，昨夜偏院进了贼，惊了你吧？

我己加派了巡夜，再不会出事。”

沈知意垂眼，没应声。

贼？

她知道周氏在试探。

她在等她问那句“谁受伤了”。

但她没问。

说明，那人没回去报信。

或者，伤不重，但不敢露面。

周氏走后，沈知意从发髻里取出那枚西戎银针，放在掌心。

针尾的狼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用指甲轻轻刮过针身，刮下一丝极细的粉末，混进泥里。

再用灵流裹住，顺着地下湿气，一点点渗向府中各处排水暗沟。

她在撒网。

蛊虫靠体温，那她就用体温做饵。

接下来几日，她每日子时都用灵流刺激经脉，制造高热假象，再把热流导入井壁，传向不同方向。

有时是东厢，有时是后厨，有时是马厩。

她要看看，蛊虫的反应，会不会引出更多人。

第三夜，热流导入马厩方向。

次日，马厩管事被叫走，说是马匹躁动，夜夜惊跳。

第五夜，热流传向后厨。

次日，厨房水缸一夜蒸发大半，灶台无故发烫。

她记下了所有异常点。

也记下了，每次异常后，谁去了哪里，见了谁。

第七夜，她把热流导入周氏院外的梅树。

当夜，梅树半边枯死。

次日清晨，周氏院中大乱。

沈知意在井底听见，周氏摔了茶盏，怒斥下人“查不出原因，都该死”。

她闭眼，嘴角微动。

她在逼周氏出手。

逼她动用更多蛊虫，更多人手，更多线索。

只要她动，就会漏。

而她，就在井底，一片片捡她漏下的碎片。

第九夜，她没导热。

井底安静了一整夜。

第十夜，她把热流导入沈婉柔房外的竹林。

次日，竹林枯了三竿。

沈婉柔没来。

但傍晚时，一个送饭的小丫鬟路过井边，手一抖，饭碗摔在地上。

沈知意听见她低声骂：“又是偏院的邪气，克得我手都麻了。”

她盯着那丫鬟的手。

那手背上有道新伤，细细的，斜着划过腕骨。

和井口碎瓷阵的痕迹，一模一样。

她记住了。

当晚，她把最后一片瓷片埋在井口内侧，紧贴石壁。

然后，她靠在角落，闭眼。

她在等。

三更。

院墙外，一道黑影跃入。

这次他没首奔梧桐坑，而是先蹲在井口，朝下看了很久。

知意屏息，呼吸放得极慢。

黑影确认她“睡着”后，才翻身下井，动作轻得像猫。

他落地，首奔井壁右侧——正是她埋人偶的地方。

他蹲下，开始翻土。

左小腿刚一用力，脚踝内侧猛地一痛。

他低头。

一片瓷片从石缝里翻出，边缘正卡进他旧伤的裂口。

血，立刻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