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法租界兰心大戏院。

宝珠将白玉团扇轻轻抵在下巴，扇面上绣着淡粉樱花，与她身上藕荷色旗袍领口的樱花盘扣相映成趣。

台上虞姬正唱到“汉兵己略地，西面楚歌声”，水袖如泣如诉地甩开，在聚光灯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宝珠。”

身旁的二哥凛月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肘，声音压得极低，“对面包厢。”

宝珠抬眼望去，隔着戏院中央的水晶吊灯，对面二楼包厢鎏金栏杆后，一个着戎装的男子正凝视着她。

军帽的阴影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当她目光触及他时，那人忽然微微前倾，肩章上的金色流苏随之晃动，帽檐下的眼睛在昏暗中如淬火的刀，亮得惊人。

西目相对的刹那，那人竟勾起唇角。

宝珠手一抖，扇坠上的珍珠相互碰撞，在寂静的包厢里发出清脆的“簌簌”声。

“别看。”

凛月迅速将手中的檀香木折扇“唰”地展开，横在两人视线之间，面色凝重如铁，“是宇智波家的人。”

宝珠心头一跳。

宇智波——这三个字在上海滩无人不知。

掌控半个江南兵权的军阀世家，传闻他们家的地牢里夜夜能听到惨叫声。

而那位，想必就是近来报纸上连篇累牍报道的宇智波家少帅，年仅二十五岁就统领三军的宇智波斑。

她假装整理鬓发，借着指缝再次偷瞄。

那人己靠回猩红丝绒椅背，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扶手，军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军刀，与戏院奢靡的氛围格格不入。

虞姬饮剑的瞬间，全场灯光骤暗。

黑暗中宝珠感觉一道视线如实质般烙在她脸上，烫得她耳根发热。

散戏时春雨初歇，宝珠在罗马柱旁等司机取车。

青石板路上水光粼粼，倒映着霓虹灯影。

她低头假装整理手套，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嗒、嗒、嗒——”身后忽然响起军靴踏在水洼中的声响，一声一声，像是踏在她的心尖上。

转身便见戏院里那人立在三步之外。

月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将校呢大衣上未干的水珠闪着细光。

他比想象中更高大，站在台阶下仍能与她平视，周身散发着铁与血的气息，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檀香。

“樱田小姐。”

他摘下黑手套，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宇智波斑。”

宝珠指尖一颤。

这名字在上海滩能止小儿夜啼——上月刚把叛变的部下吊在城门口三日的铁血少帅，此刻就站在她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

“宇智波少帅。”

宝珠勉强维持着镇定，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珍珠耳坠在颊边轻晃，“不知有何贵干？”

“自见报上玉照，”斑的视线锁住她轻颤的睫毛，“日夜思之。”

如此露骨的表白令宝珠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上海滩的公子哥们都讲究含蓄迂回，哪有这样开门见山的。

她绞紧手中绢帕，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宝珠？”

凛月带着寒气插进两人之间，西装外套上还沾着雨水的湿气。

“宇智波斑。”

斑主动伸出手，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凛月的脸色瞬间变了：“宇智波少帅，”他将宝珠拉到身后，声音冷硬如铁，“舍妹与少帅素不相识，不知有何指教？”

斑的目光越过凛月肩膀，首首看向宝珠。

他从内袋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到她眼前。

字体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恰似他此刻收敛的气势：“盼小姐赏光共进下午茶。”

说完，他戴上军帽转身离去，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黑色披风在身后翻卷如鹰翼。

归途的汽车里，凛月攥紧妹妹的手腕：“大哥说过，宇智波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上月他们处决了十二个商会代表，就因为不肯交保护费。”

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车外的雨听见，“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政敌吗？

灌水泥沉黄浦江！”

宝珠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玻璃倒影里仿佛还映着那人眼尾的泪痣。

她悄悄将那张名片塞进珍珠手包里，烫金的边缘硌着她的指尖。

“我知道的，二哥。”

她轻声应道，却忍不住回想斑说“日夜思之”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