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金属撕裂大地的咆哮裹挟着黔北连绵的雨幕，像裹着铁锈的毒蛇，从远山滚来，狠狠缠上陶文远的脖颈。

那不是挖掘机的声响，是催命的丧钟！是他陶家百年基业即将崩塌的预兆！

三天前的画面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太阳穴。施工队队长王强那张黢黑油腻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

一张牛皮纸合同“啪”地甩在满是酒渍和油污的木桌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水珠。

油墨印着的“岩洞开发协议”几个字，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鬼，在昏暗的灯光下狞笑。

“陶老板，”王强的声音冷得能冻碎屋檐垂挂的冰棱，每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粗粝感。

“工程款再拖着，下周咱可就不客气了！那岩洞，我们志在必得！”

“志在必得？！”陶文远猛地一拳砸在腐朽的门板上，木屑飞溅，尖锐的刺扎进掌心，血珠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指缝滴落，砸在脚下的泥水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那是陶家的根！1817年先祖拿命换的地方，岩壁缝里的泉水是酒魂，钟乳石下的土是酒骨！你们凭什么染指？！”

“陶老板啊……”王强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粗糙的手指敲打着桌面。

“时代变了！现在都是不锈钢罐子酿酒，恒温恒湿，干净又高效！谁还守着你们那套老黄历，钻山洞，踩酒曲？费时费力，能酿出个啥名堂？”

“老黄历？”陶文远猛地转过头，雨水顺着散乱的额发糊住视线，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对方。

“那岩壁上的泉水，每一滴都浸着祖宗的汗！钟乳石每年才长一毫米，那是时间堆出来的魂！机器？机器能酿出个屁？！酿出来的那是酒精水！没有魂！”

他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暴雨如注，织成密不透风的水网，将破败的酿坊笼罩在一片绝望的灰蒙之中。

陶文远的目光扫过院角那排蒙尘的陶坛，贴着“光绪年制”、“民国廿三年”标签的老坛子，如今落满蛛网，坛口龟裂的封泥如同老人干涸的嘴唇。

它们沉默地伫立着，像极了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青苔沿着墙根疯长，雨水砸在积水的泥坑里，“啪嗒啪嗒”，每一声都像砸在心尖上，全是心碎的声响。

“三叔，”他喉咙里像卡着碎玻璃，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

“爷爷说，这样的黄梅天，湿气重，温度稳，最适合开坛验酒……可现在，连封坛的高粱都凑不齐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木门上那道狰狞的裂痕——那是去年暴雨夜，狂风像发怒的巨兽把门板硬生生扯开的口子，多像陶家如今的境地！

酿坊深处飘出潮湿的霉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却异常执拗的酒香。那是从地底下岩洞飘上来的，是百年岁月沉淀的叹息，是祖先不甘的魂魄在低吟。

“这坛……”一直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的三叔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颤巍巍地抚过身边一个坛口的龟裂封泥，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水光。

“……是你爹亲手封的三十年陈酿。他走的时候……”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攥着我的手，指甲都嵌进我肉里了，翻来覆去就那一句保住根……保住岩洞……”

陶文远猛地闭上眼！父亲临终前的画面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脑海——病床上那个曾经能扛起百斤酒坛的汉子。

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头，却死死指着酿坊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滚着泪，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却锥心的气音。

“岩……洞……不能……丢……”

“爹！”陶文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拳头狠狠砸在流血的掌心。

“儿子没本事！儿子……儿子快守不住了啊！”雨水混合着男儿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横流。

“轰隆——！”挖掘机的轰鸣声如同跗骨之蛆，骤然近在咫尺！巨大的震动仿佛就停在酿坊门口，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陶文远浑身剧震，绝望的血气冲上头顶，他猛地抄起墙角的扁担，眼中是鱼死网破的决绝——大不了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雨幕深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同于工人胶鞋的拖沓，那是皮鞋踩在积水里的清脆、沉稳声响。

一个黑色身影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穿过厚重的水帘。

剪裁精良的西装革履在这泥泞的山野里显得格格不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精准地扫过破败的酿坊、散落的陶坛，最终，稳稳地落在状若疯虎、手持扁担的陶文远身上。

“陶老板？”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穿透雨声，“星辰逸境酒店，程远山。”

陶文远瞳孔骤缩！那是全球酒店业的巨无霸，旗下产业遍布曼哈顿、巴黎、东京！程远山更是商界传奇，传说他一个决策能让股市震荡！

这种云端上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是来……收购？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程远山没理会他的震惊与警惕，步履从容，径直走向那排落满尘埃的老陶坛。

他微微弯腰，鼻尖几乎贴上其中一个坛口龟裂的封泥，似乎在捕捉那微不可闻的气息。

下一秒，他扶着眼镜的手指猛地收紧！镜片后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热的光芒！

那是什么香气？！初闻如万壑松涛奔涌，带着黔北山野的凛冽与豪迈，瞬间冲开鼻腔，霸道地占据所有感官。

再嗅似月下幽谷流泉，绵柔的甜意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清新，顺着神经脉络温柔蔓延，像母亲温暖的手抚过疲惫的发丝。

尾调却陡然炸开，是百年古木的沉郁、钟乳石的清冽、还有时光深处发酵出的醇厚底蕴。

复杂而和谐，仿佛把整个星辰大海的浩瀚与深邃都封进了这小小的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