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赎？楼顶的风，冰冷而锐利，像一把把无形的锉刀，刮过我的脸颊，也刮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我站在天台边缘，生锈的栏杆只到腰际，下面是被缩小成玩具模型般的车流和街道，一种虚空的引力正从那里散发出来，诱惑着我结束这一切。工作没了，攒了几年准备结婚的钱被骗得一干二净，相恋五年的女友发来最后一条“照顾好自己”便再无音讯，家里父母催婚催育的电话像永不间断的紧箍咒……每一件事都像一块巨石，层层叠叠，终于将我压垮，喘不过气。这个世界，似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没有值得留恋的光。

我闭上眼，向前微微倾身——“喂！等一下！”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清亮得像穿透乌云的阳光，带着一丝急促，却又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的焦躁。

我僵硬地回过头。风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温柔，拂动着来人的发丝和裙摆。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崭新的、仿佛带着阳光味道的奶白色及膝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精致的、淡黄色的小雏菊。外面罩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柔软而干净。

她长得极为灵秀，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楼顶有些灰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

一双眼睛极大，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像含着一汪蜜糖，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我，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好奇，却没有丝毫的怜悯或惊惧，这奇异地没有刺痛我敏感的自尊。她的鼻梁挺翘，嘴唇是天然的、健康的樱粉色，嘴角微微上扬，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暖意。长长的栗色卷发扎成一个活泼的高马尾，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发梢跳跃着青春的光泽。

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的纯净气息，像是从未被生活磋磨过的温室花朵，充满了蓬勃的、感染人的生命力。

她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保持着不会让我感到压迫的距离。

“那个……楼顶的风景很好吗？”她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碰撞，“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久啦。”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我的动机，似乎被她一眼看穿了，但她却选择用这样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介入。见我不答，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天台一侧稍微安全点的地方，倚着水泥护栏，望向远方。

“我从那边教学楼过来，感觉还是这里的视野更开阔呢。就是风有点大。”她说着，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的裙摆，动作自然又带着点少女的娇憨。然后，她转过头，再次看向我，眼神真诚：“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要不要……跟我说说？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说完就忘掉，就当把垃圾倒进垃圾桶了，怎么样？

”不知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令人安心和信服的气质，还是因为我确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我那些沉重的、难以对亲人启齿的苦楚，竟在这个陌生的、阳光般的女孩面前，决堤而出。我慢慢地、一步步地离开危险的边缘，靠坐在她附近的水泥地上，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讲我如何辛苦工作却一朝失业，讲我如何信任朋友却落入投资陷阱血本无归，讲我女友如何决绝离开，讲我父母的不理解与施加的压力，讲我对未来的绝望和深深的自我怀疑……我说了很多，很多，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把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在整个过程中，她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不耐烦，没有空洞的安慰，更没有说教。

她只是微微侧着头，那双蜜糖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仿佛在用力地理解、吸收我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份情绪。她偶尔会轻轻地点点头，或者发出一声表示理解的、极轻的叹息。她就像一个最高效的情绪净化器，将我倾泻而出的、浓稠如墨的负面情绪一点点吸收、容纳。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压得我无法呼吸的重担，在向她倾诉的过程中，真的被分走、减轻了。

当我说到再也无力承受，哽咽难言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真的……好辛苦啊你。”她轻声说，这句话简单至极，却奇异地给了我巨大的慰藉，仿佛我的痛苦第一次被如此真切地承认和接纳了。然后，她开始用她那清亮的声音，温柔地开导我。她说，挫折是人生路上摔的跤，摔疼了可以哭，但哭完了要记得看看是什么绊倒了自己，下次才能绕过去。她说，钱没了可以再赚，真心被骗虽然痛，但也帮我们看清了人，而离开的人，或许是因为缘分只够陪我们走这一段。

她说，父母的期望有时是甜蜜的负担，但沟通和理解需要时间。

她并没有讲什么深奥的大道理，只是用她那种独特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视角，一点点地帮我擦拭蒙在心上的灰尘。接着，她话锋一转，开始给我分享她生活中的趣事，像是在我灰暗的世界里投下一颗颗彩色的石子。“跟你说哦，我们这学期有一门特别有意思的烘焙课，”她眼睛亮晶晶的，比划着，“上次我尝试做曲奇饼干，结果手忙脚乱，把糖和盐搞混了，做出来咸得不得了，害得我同桌咬了一口表情都扭曲了，好好笑！”“还有啊，前几天我爸妈带我去吃了一家新开的餐厅，他们家的招牌烤鸭真的绝了！皮烤得又脆又香，油而不腻，用薄饼卷上葱丝黄瓜丝，蘸点甜面酱，一口咬下去，哇——感觉人生都满足了！

现在想想都流口水呢。”“对了，上周我们学校运动会，我们班那个平时闷头学习的书呆子，居然拿了三千米长跑冠军！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全班都沸腾了，他自己都懵了，那表情我能笑一年！”“还有还有，我昨天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超好看的漫画，画风超精美，情节也超有趣，我一不小心就看入了迷，差点错过晚自习……”“我家楼下最近来了一只流浪猫，超级乖，我每天都会去喂它，它现在看到我就会蹭我的腿，喵喵叫着打滚，可爱死了。下次我带猫条给你看呀？

”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表情生动，手势丰富。那些平凡琐碎却充满生趣的小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被赋予了魔力，变得格外诱人。她描述美食时，仿佛那香气能透过语言传递过来；她讲述趣事时，那欢快的情绪极具感染力。我听着听着，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也被这些温暖琐碎的分享慢慢融化、搬开。我开始回应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久违的弧度。我们的话题渐渐扩散开来，从眼前的风景聊到各自的爱好，从过去的糗事聊到未来的梦想虽然我的梦想刚刚破碎，但她鼓励我还可以有新的。

楼顶的风依旧在吹，却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清爽。我们像两个相识已久的老友，在这个意外的场合，进行了一场异常投机的聊天。那几个小时里，绝望和痛苦似乎暂时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平静，甚至……一丝微弱的希望。

时间过得飞快，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看了看手腕上那块精致可爱的粉色手表，哎呀一声，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我连忙站起身，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不舍。那几个小时的交谈，像给干涸的田地注入了清泉。

“谢谢你，”我看着她，无比真诚地说，声音里重新有了力量，“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我感觉好多了。”她莞尔一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温暖的星辰：“那就好呀！

要好好活下去哦，未来还长着呢，肯定会遇到更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事情的！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我用力地点点头：“嗯！我答应你。”我们互相挥了挥手告别。

我转过身，怀揣着她给予我的那份重燃的希望和莫名的动力，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活着，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了，或许我真的可以试着重新开始。刚走出几步，甚至不到五步——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极其剧烈、震耳欲聋的巨响！“砰！！！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落在水泥地上，声音沉闷而残酷，瞬间击碎了傍晚所有的宁静和刚刚重建起来的所有美好。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僵在原地，然后像疯了一样转过身。

刚才她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楼顶边缘空荡荡的风，呼啸着吹过。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边缘，向下望去——楼下地面，那抹奶白色点缀着淡黄小雏菊的崭新连衣裙，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躺在逐渐蔓延开的、暗红色的血泊之中，刺眼得令人窒息。那片鲜红，残忍地吞噬了所有关于阳光、青春和温暖的想象。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疯狂擂鼓又骤然被捏紧的痛楚。那个几分钟前还在笑着分享美食、小猫、运动会，还在温柔安慰我、开导我，让我答应她要好好活下去的，风华正茂、青春阳光的女孩…………跳了下去。她救了我。然后，自己纵身跃入了深渊。

巨大的震惊和无法形容的痛苦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瘫倒在地，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尽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我恨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私！

为什么只顾着倾倒自己的苦水，为什么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为什么没有多问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