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御花园中百花争艳，荼蘼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层层叠叠压弯了枝头，蜂蝶翩跹着掠过沾露的花叶，连风里都裹着清甜的香气。沈兰曦坐在汀兰苑的窗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千金方》，指尖停在“妊娠诸病”那一页，目光却落在窗外——几竿翠竹在风中轻摇，疏影横斜映在窗纱上，晃得她眸中那抹沉静也泛起了细碎的波澜。“才人，才人！

”晚翠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她撩着裙摆冲进屋，鬓边的银钗都晃得叮当作响，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您猜怎么着？

听说欣贵人有了身孕，都已经两个月了！太医院刚去诊过脉，确诊了！”沈兰曦这才抬眸，长睫轻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欣贵人？可是去年选秀时，凭着一支惊鸿舞入宫的那位？”“正是呢！”晚翠凑到桌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听说陛下刚得了信，当即就赏了一匣子东珠，还有两匹江南新贡的云锦，连欣贵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各升了一级，还特意加派了四个嬷嬷过去照顾呢！”她说着，又往门外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贵妃娘娘那边怕是又要不痛快了。昨儿个听说欣贵人侍寝次数多了些，贵妃娘娘就把贴身的刘公公骂了半个时辰。”沈兰曦轻轻合上医书，指尖在封面上摩挲着。

欣贵人年方十七，性子像春日里的暖阳，活泼娇憨，笑起来时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家世虽只是正五品通政使司参议之家，不算显赫，却凭着那份不掺杂质的鲜活颇得圣心。

可在这后宫之中，“得宠”与“有孕”凑在一起，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喜事，尤其是在柳贵妃牢牢把持后宫、三皇子又是目前最得重视的皇子的情况下——这腹中的孩子，不知会是她的福分，还是催命的符。三日后，各宫嫔妃照例前往长春宫给柳贵妃请安。

沈兰曦到的时候，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低阶嫔妃们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往门口瞟，显然都在等着欣贵人。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欣贵人穿着一身水绿色宫装，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衬得她气色愈发红润，由宫女扶着缓步进来，刚一进门，殿内的议论声就停了，所有目光都聚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柳贵妃今日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头戴赤金点翠九尾凤钗，钗上的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耀眼的光，身上穿着正红色绣金凤的宫装，裙摆拖在地上，绣着的金线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众人，最后落在欣贵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暖意。“欣妹妹今日倒是来得早。

”柳贵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今有了身孕，就该好生在宫里养着，不必这么早赶来请安，免得路上颠簸，出了什么意外。”这话听着是关怀，可话里的“意外”二字却像根细针，轻轻刺在人心上。欣贵人年轻气盛，没听出那隐藏的深意，只当是贵妃真心关心，便笑着福了福身：“谢贵妃娘娘关怀。

不过御医说了，孕期适当地走动对胎儿好，能活络气血。况且陛下也说，喜欢看妾身像往常一样活泼些，总闷在宫里反倒不好。”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几分。

谁都知道，柳贵妃最忌别人在她面前提“陛下的喜好”，尤其是在她没有子嗣三皇子虽为她所出，却自幼体弱，一直养在太后宫中的情况下。

果然，柳贵妃眼中寒光一闪，握着玉扳指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但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本宫也就不多言了。只是妹妹要记着，这后宫之中不比自家府邸，人多眼杂，意外从来不少，妹妹还是小心为上，别到时候追悔莫及。”沈兰曦垂着眼帘，指尖轻轻掐着帕子的一角。柳贵妃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就差明着说“你若不安分，我便让你出事”。她悄悄抬眼，看见欣贵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显然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只是年轻气盛，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强撑着没说话。

请安结束后，众妃依次退出。沈兰曦故意放慢了脚步，等欣贵人走到身边时，才温声开口：“欣贵人近日身子如何？若是在饮食或是保养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欣贵人转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警惕。

沈兰曦虽只是正六品才人此前应为美人，此处按原文调整为才人，保持设定统一，但入宫以来一直低调，却因曾在太后生病时献上良方而得了太后的青眼，在后宫中不算显眼，却也不算普通。欣贵人初入宫时，曾听宫人说过沈兰曦“略通医理”，但此刻她刚被柳贵妃敲打，对谁都带着几分防备，便淡淡道：“多谢沈才人关心，我一切都好，有御医和嬷嬷们照料，不劳费心。”沈兰曦不以为意，继续道：“御医的方子自然是好的，但孕期饮食有许多讲究，有些食材看着寻常，却可能对胎儿不利。我这里有几页关于孕期饮食禁忌的记录，若是贵人不嫌弃，改日我让人送过去。”“不必了。”欣贵人打断她的话，语气又冷了几分，“我宫里的嬷嬷都是宫里老人了，这些事比沈才人清楚。沈才人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说罢，她加快脚步，跟着自己的宫人匆匆离开了。晚翠在一旁看得气闷，等欣贵人走远了，才低声抱怨：“才人好心帮她，她倒好，还不领情！真当自己有了身孕就了不起了？

”沈兰曦轻轻摇头，拉着晚翠往汀兰苑走：“她如今怀了龙裔，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柳贵妃刚才那番话，她心里肯定也慌，对谁都防备些也是应当的。

咱们不必放在心上。”回到汀兰苑，沈兰曦刚坐下喝了口茶，就吩咐晚翠：“你去打听一下，近三日都有谁去过欣贵人的怡和轩，去了多久，说了些什么。还有，太医院给她诊脉的是哪位御医，开了什么方子。”晚翠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应声而去。

红杏端来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放在沈兰曦面前，轻声道：“才人为何对欣贵人的事这么上心？

咱们在后宫中，还是少管闲事为好。”沈兰曦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声道：“后宫之中，有孕本是喜事，可这喜事背后，藏着多少杀机，你我都清楚。

我虽与欣贵人无甚交情，但那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我见不得有人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红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才人心善，可这后宫之中，心善之人往往……”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意再明显不过——心善之人，往往活不长久。沈兰曦淡淡一笑，呷了口茶：“心善不等于愚蠢。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到。若是真能帮上忙，也算是积德行善了。”不多时，晚翠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凑到沈兰曦身边禀报：“才人，我打听清楚了。近三日去探望欣贵人的不少，贵妃娘娘去过两次，第一次去了半个时辰，第二次只待了一刻钟；贤妃娘娘去过三次，每次都带了些补身的汤药，还跟欣贵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有三位低位嫔妃，都是去恭喜的，待的时间都不长。哦，对了，云嫔娘娘也去过一次，不过听说两人在殿内吵了起来，云嫔娘娘气冲冲地走了，欣贵人也哭了。”“云嫔？”沈兰曦皱眉，“她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晚翠压低声音：“我听怡和轩的小太监说，欣贵人刚得宠的时候，云嫔曾在御花园当众羞辱过欣贵人，说她‘家世低微，不过是个会跳舞的玩意儿’。

后来欣贵人怀了身孕，陛下更宠她了，上次在御花园碰见云嫔，欣贵人也没给她好脸色，还故意提起云嫔‘入宫三年仍无子嗣’的事，两人就结下了梁子。”沈兰曦沉吟片刻，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着：“这几日你多留意怡和轩那边的动静，特别是欣贵人的饮食和用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来告诉我。”晚翠点头应下。红杏在一旁道：“才人，要不要我也去打听打听？我在尚食局有个同乡，或许能知道些怡和轩膳食的事。”“也好。

”沈兰曦点头，“你多留意些，别让人发现了。”接下来的几日，沈兰曦一边整理医书，一边留意着怡和轩的动静。红杏从尚食局打听来消息，说怡和轩的膳食都是单独做的，食材也都是新鲜的，没什么异常；晚翠也说，欣贵人每日除了在院内散步，就是在屋里刺绣，没什么特别的事。沈兰曦稍稍松了口气，可心底那份不安却始终没散去——柳贵妃既然已经敲打了欣贵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果然，五日后，沈兰曦被传召至永和宫。贤妃苏慕晴正在廊下修剪一盆素心兰，她穿着一身月白色宫装，裙摆绣着淡紫色的兰花纹，手中拿着一把银剪，动作轻柔地剪掉枯萎的花叶。见沈兰曦来了，她放下银剪，含笑招手：“沈妹妹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我这盆素心兰，修剪得还入眼吗？”沈兰曦上前，仔细看了看那盆兰花。

叶片修长，绿意盎然，修剪后的形态疏密有致，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苞藏在叶片间，透着清雅的气息。她由衷称赞道：“娘娘手艺精巧，这兰花修剪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自然之态，又添了几分雅致，一看就用了心。”苏慕晴闻言，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她拉着沈兰曦的手，往殿内走去：“还是妹妹懂行。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进了殿，她示意宫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才压低声音道，“欣贵人那边，我总有些不放心。”沈兰曦抬眸，故作疑惑：“娘娘何出此言？欣贵人有御医和嬷嬷照料，陛下又十分重视，应当无碍才是。”“妹妹还是太年轻了。”苏慕晴轻叹一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芭蕉叶，“你在后宫待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这后宫之中子嗣有多艰难。这些年，宫里怀上龙裔的嫔妃不少，可最后能平安生产的，有几个？远的不说，就说前年的李选侍，她怀了身孕，三个月的时候去御花园散步，不小心掉进湖里，孩子没了，她自己也落下了病根；还有去年的李贵人，孕期突发急病，太医们束手无策，最后一尸两命。

你真以为这些都是‘意外’？”沈兰曦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娘娘的意思是……”“我没什么意思。”苏慕晴转头看她，眼神深邃，“我只是觉得，欣贵人年轻，性子又单纯，不懂后宫的险恶，容易着了别人的道。

你略通医理，又是个心细的，我想请你有空多去看看她，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告诉我。”沈兰曦沉吟片刻，道：“妾身位份低微，贸然去探望欣贵人，怕是会引起旁人的猜忌，尤其是贵妃娘娘那边……”“无妨。”苏慕晴打断她的话，“我会向陛下请旨，就说是我让你去帮忙照料欣贵人胎象的，一来是为了皇家子嗣，二来也名正言顺。”她拍拍沈兰曦的手，“妹妹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为难你。

”从永和宫出来，沈兰曦沿着宫道慢慢走回汀兰苑。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暖不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