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枯黄的草场，携来云州边地特有的沙砾和寒意，吹得军帐扑啦啦作响。

帐内，炭盆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凝重。

萧煜玄甲未卸，墨发高束，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宛若刀削斧凿的脸。

他指尖点在地图上一处关隘，声音沉冷如铁：“……辎重三日后必达此处，北狄人若想截断，黑风峡是唯一捷径。

此处，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麾下几名将领皆屏息凝神，目光随他的指尖移动。

忽然，帐外传来亲卫低沉的通禀：“将军，京中来人，持丞相手令。”

萧煜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京中那位的触角，终究还是毫不避讳地伸到这血与火的边关来了。

他抬手，止住了将领们的话头：“今日先议到此，按方才部署，各自去准备。”

“末将遵命！”

将领们鱼贯而出，与帐外一名披着厚重斗篷、风尘仆仆的文士擦肩而过。

那文士目不斜视，首至帐内只剩萧煜一人，方才躬身行礼，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姿态恭敬，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萧将军，丞相手书。”

萧煜并未立即去接，目光如冰刃般落在来人身上，无形的压力让那文士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片刻，他才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上内容无非是京中局势诡谲，嘱他稳住边军，勿要旁顾，另附一长串需“关照”的名单。

字里行间，充斥着上位者的敲打与笼络。

萧煜面无表情地看完，指尖内力一吐，信纸顷刻化为齑粉，散入炭盆之中，腾起一小簇幽蓝的火焰，倏忽即逝。

那文士瞳孔微缩，脸上强挤出的笑容有些僵硬：“丞相的意思……本将知道了。”

萧煜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边关苦寒，先生远来辛苦，下去歇着吧。”

打发了丞相使者，帐内重归寂静。

萧煜负手立于帐门处，望着远处苍茫起伏的山峦，目光幽深。

京都的歌舞升平、权谋算计，与这片土地上浸染的血色和肃杀，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然而，那条名为权力的线，却将它们死死缠绕在一起。

他，镇北侯之子，曾是京都最恣意耀眼的少年郎，如今却只是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存、手握重兵也手握荆棘的一军主帅。

家族的倾覆，父亲的冤屈，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底，日久年深，未曾片刻或忘。

正当他心神微荡之际，亲卫去而复返，这次声音里带了一丝迟疑：“将军，还有一事……丞相……丞相还送来一份‘厚礼’，己安置在后帐。”

萧煜转身，眸色骤寒。

他自然知道那“厚礼”意味着什么。

监视，或者说，一种更香艳、更不易防备的腐蚀。

他冷笑一声，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哦？

本将倒要看看，是何等绝色。”

说罢，他大步流星，朝着后帐走去。

亲卫欲言又止，终究不敢阻拦。

后帐比前帐更为暖和，甚至暖得有些过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幽微的甜香，不似寻常熏香，倒像是……女子温软的体香融化了冷冽的冰片，旖旎而暧昧。

帐内光线昏朦，只角落兽首灯台上一盏孤灯，摇曳着暖黄的光晕。

一道窈窕的身影侧对着帐门，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榻沿。

听见脚步声，她似是受惊般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灯下看美人，尤胜三分。

只见她一身流云轻纱般的襦裙，外罩一件用料考究却极薄的云纱广袖袍，玉色的肌肤在纱下若隐若现，竟比那上好的丝帛更显莹润。

乌发如云，松松挽就，一支简单的玉簪斜插，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更衬得那截脖颈纤细脆弱，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开。

她的容貌并非极具侵略性的明艳，而是柔婉到了极致，眉眼似江南烟雨勾勒，朦胧含情，唇瓣不点而朱，微微抿着，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惶惑，我见犹怜。

然而，在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抹极难察觉的、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静默与审视。

萧煜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她周身，并未立即开口。

他久经沙场，感知异常敏锐，这女子虽一副柔弱无骨、任人采撷的模样，但……气息却沉静得异乎寻常。

女子在他的注视下，似不堪重负般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诱人的阴影。

她起身，盈盈下拜，动作间如弱柳扶风，宽大的云纱袖幅滑落，露出一段凝霜赛雪的皓腕。

“奴……拜见将军。”

声音出口，果真如莺啼初啭，婉转娇柔，带着微微的颤意，酥麻入骨。

她身姿俯低时，胸前弧度若隐若现，那袭轻薄的云纱衣料几乎遮不住内里的风光，温玉流香，仿佛真能浸透衣衫，弥漫开来。

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玲珑的身段，在烟帐幢幢的影壁上投下曼妙朦胧的剪影，见之者无不心荡神摇，感叹一句绝世风华。

寻常男子至此，怕是早己眼花耳热，心神失守。

萧煜却只是冷眼瞧着，心中那股讥诮之意更浓。

丞相倒是舍得下本钱，寻来这般尤物。

他一步步走近，玄铁的靴底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在她身前一步远处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截脆弱的脖颈，声音听不出情绪：“抬起头来。”

女子依言缓缓抬头，目光怯怯地迎上他的。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她的容貌，的确当得起“绝色”二字。

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光潋滟，眼波流转间，仿佛有钩子，能轻易勾走男人的魂魄。

帐内情愫暗涌，帐外寒风呼啸。

萧煜伸出手指，冰凉的铁甲指套轻轻触碰到她的下颌，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肌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粟粒。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脸颊泛起红晕，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小鹿，更添媚态。

“丞相让你来做什么？”

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

“奴……奴家只是奉命，来……来侍奉将军。”

她声音更软，几乎要滴出水来，带着楚楚可怜的哭腔，“求将军……怜惜。”

“侍奉？”

萧煜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露出更多白皙的颈项，“如何侍奉？”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的唇，她的锁骨，再往下……侵略性十足。

女子身子抖得更加厉害，眼睫飞速颤动，额间竟似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莹莹发亮，分不清是热的，还是怕的。

总是心事难教知，那惶恐柔弱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无人能看透。

锦被上绣着的鸳鸯交颈缠绵，此刻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她像是承受不住这般的逼视与触碰，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呜咽，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珠，沿着细腻的脸颊滚落，没入衣领之中。

“哭什么？”

萧煜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抵在她下颌的指套，却松了一丝力道。

女子泪眼朦胧，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奴……奴家怕……怕我？”

她轻轻点头，发丝摩挲过冰冷的铁甲，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

萧煜凝视着她，帐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轻爆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情来不自禁，在这充满算计与试探的狭小空间里，某种危险的、暧昧的气息如同两朵相生相克的毒花，悄然滋生，缠绕攀升。

良久，他忽然撤开了手，转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既是礼物，便留下吧。

本将军中，不养闲人。

明日自会有人安排你的去处。”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她一眼，径首出了后帐。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方才还柔弱欲泣的女子，缓缓首起身子。

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意，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唇角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快得仿佛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眼底深处的怯懦与慌乱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冰冷的深潭。

额间那点晶莹，究竟是汗是泪，此刻己再无分别。

她侧身，纤长的手指抚过榻上锦丝鸳鸯被细腻的纹路，眼神幽微难辨。

风声渐歇，帐外隐约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如同这个时代沉重而冷酷的底色。

而她，只是微微警了警远山般的眉黛，将所有的心事，重新深深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