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三班。

李雅的书包带，又断了。

不是质量不好，而是下课铃响时，前排的杨成峰不小心用椅背猛地撞了她的课桌，巨大的惯性让她在起身时，带子勾在了桌角开裂的木刺上，嘶啦一声。

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几处心照不宣的嗤笑，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火星，烫得她脊背一缩。

“哟，李雅，你这地摊货也该换一下了吧？

换成你个装货，哈哈哈！”

杨成峰扭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笑，“天天背着，真不嫌寒碜。”

旁边他的跟班立刻接话：“峰哥你懂啥，人家这是勤俭节约，好学生典范呢！”

“还典范，闷葫芦典范吧？

一天憋不出三个屁，就吃饭最机灵点了。”

恶意像苍蝇一样嗡嗡盘旋，周围的同学或低头看书睡觉，或事不关己地快步离开，没有人看她一眼。

她沉默的低下头，把断掉的带子胡乱塞进书包裂口，将那份几乎要胀破胸膛的的难堪和委屈死死地摁回喉咙深处。

在这里，她是透明的，偶尔被看见，也只是作为笑料的瞬间。

回家的路也并不比学校更好。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内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和母亲细碎带着哭腔的辩解就挤了出来。

她顿了一下，才轻轻推开门进屋。

玄关低气压弥漫。

父亲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抽烟，母亲红着眼眶在厨房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

看到她进来，争吵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回来晚了，没有人看到了她断了带子的书包。

饭桌上的氛围沉重的像一块湿透的棉被，闷头盖下来。

只有碗筷碰撞的冰冷声响。

母亲试图给她夹一筷子菜，动作僵硬，眼神躲闪。

父亲忽然把碗重重一放。

“这个月工资又延发了，这日子……”他没说完，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母亲的声音立刻尖细起来：“怪我吗？

是我让你延发的？

雅雅马上要交资料费了，你让我去哪……够了！”

父亲低吼一声。

李雅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戳进碗里。

嘴里的米饭变得又干又涩，难以下咽。

这个家，像一个漏气的帐篷，看似有个遮拦，却西面透风，寒冷彻骨。

她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动静，就又点燃一场风暴。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六的下午。

又是一场毫无征兆的争吵后，家里电话尖锐地响起。

母亲接起，嗯了几声，语气从最初的不耐烦渐渐变得复杂，最后甚至带上了点如释重负的意味。

挂了电话，母亲难得地走到她房门口，语气有些生硬：“你奶奶明天从乡下来，接你去她那儿过暑假。”

李雅愣住了。

奶奶？

那个只在过年时见一面、脸上刻满了皱纹、身上总带着一股土腥和草药味的奶奶？

没等她回应，母亲又快速补充道：“去散散心也好，省得在家里……”她没说完，只是挥了挥手，像是要挥散空气里的什么。

第二天，奶奶真的来了。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外套，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旧布袋，站在门口，与这个逼仄却试图维持体面的家格格不入。

她没多寒暄，只是用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接过李雅轻飘飘的书包。

“走吧，丫丫。”

奶奶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跟奶奶回去，吃几天新鲜菜。”

没有追问，没有责备。

奶奶只是用她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了李雅冰凉的手指。

那温度粗糙，却异常踏实。

被奶奶牵着走下昏暗的楼梯，楼外夏日的阳光猛地扑过来，有些刺眼。

李雅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称之为“家”的窗口，心里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逃离的庆幸？

还是对未知的茫然？

她不知道这个夏天会发生什么。

但她知道，至少，她可以暂时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水泥森林，去一个能让她喘口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