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

闪开！”

沈寒舟的怒吼如同九霄惊雷，裹挟着冰冷的杀意和刺骨的寒意，瞬间炸裂在死寂狭窄的山谷之中！

声音撞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激起沉闷的回响，震得小伍和老张耳膜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古拙长刀己然出鞘！

刀名“截江”，刀身狭长微弧，色泽沉黯如古潭寒铁，只在刃口处凝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幽冷锋芒。

刀出鞘的瞬间，没有寻常刀剑的清越龙吟，只有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尖锐、仿佛要将空气本身都撕裂开来的“嗤——！”

啸音！

如同深渊恶蛟探首，带着一股斩断江流、劈开生死的决绝戾气！

刀光乍起，并非匹练般耀眼，而是凝练成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极细极锐的墨色流光，以超越思维的速度，逆着漫天冰冷的雨丝，悍然斩向那几根从岩缝中无声垂落、泛着致命暗金光泽的金蚕丝线！

刀锋所过之处，雨滴被瞬间蒸发成细密的白雾，空气被切割开清晰的真空裂痕！

老张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沈寒舟示警的厉喝入耳，他全身的肌肉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差，完全是本能地遵循那声命令！

他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腰腹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被重锤砸中，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进谷底冰冷的浅水泥浆里！

泥水西溅！

然而，年轻的小伍，终究是慢了。

那声惊雷般的厉喝，那骤然爆发的恐怖杀意，那撕裂空气的刀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的思维和身体都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他只是下意识地、茫然地抬着头，视线还凝固在岩缝深处那双俯视下来的、冰冷漠然的眼睛上。

就是这零点一瞬的迟滞，决定了生死。

嗤——一声微不可闻、却比毒蛇吐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响。

那几根凝聚着沈寒舟毕生修为、意图斩断操控的凌厉刀光，终究未能完全覆盖所有垂落的金蚕丝线。

其中一根，最细、最隐蔽、也最致命的一根，如同拥有生命的暗金毒蛇，无视了那足以斩断精钢的刀锋，在刀光掠过的缝隙间，诡异地一扭、一探！

精准无比地，钻入了小伍头顶正中央——百会穴！

“呃……”小伍的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又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抬头的动作凝固在脸上，那双因为恐惧而圆睁的眼睛里，原本尚存的惊恐、茫然、求生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在刹那间彻底熄灭、湮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两口枯竭古井般的空洞。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寒舟的刀光斩过空处，几根被斩断的金蚕丝如同失去生命的细虫，无力地飘落泥水之中。

但他的心，却在这一刻沉入了比深涧更冰冷的谷底。

他看到了小伍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看到了那根致命的金线，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彻底没入小伍的颅顶！

“嗬嗬…咯咯咯……”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诡笑，如同初生婴儿夜啼般尖细、扭曲，毫无征兆地从那岩缝深处飘了出来。

笑声里没有丝毫欢愉，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玩弄生命的恶意，在狭窄的山谷中幽幽回荡，钻进每一个毛孔。

“小伍！”

刚从泥浆里挣扎爬起的老张，浑身泥水淋漓，恰好目睹了这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看到了小伍瞬间空洞的眼神，看到了沈寒舟斩断丝线却晚了一步的刀，更听到了那岩缝中传来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诡笑！

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无边愤怒和难以言喻恐惧的狂暴情绪，如同火山般在老张胸膛里轰然爆发！

理智在瞬间被彻底焚毁！

朝夕相处的兄弟，就这样在自己眼前被邪术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如同被激怒的疯牛，完全不顾自身的安危，猛地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山刀，足下发力，泥浆炸开，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岩缝的方向狂扑而去！

“狗杂种！

老子跟你拼了！！！”

老张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刀锋撕裂雨幕，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他要将那岩缝里的鬼东西揪出来，剁成肉泥！

然而，就在老张的身影即将扑到岩壁下方，刀锋即将够到那藤蔓遮蔽的缝隙时——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小伍”！

那个刚刚被金蚕丝贯入百会穴、眼神空洞僵立原地的年轻镖师，此刻动了！

动作没有丝毫征兆，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被猛地扯动！

他猛地一个拧身，动作快得带起一片残影，完全违背了人体发力的常理，甚至能听到他颈椎骨发出的轻微“咔”响！

他手中那柄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保养得锃亮的腰刀，此刻被他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精准的角度反握着，刀尖朝后！

在老张因狂怒前冲而门户大开的瞬间，“小伍”那条反拧的手臂如同毒蝎甩尾，腰刀化作一道冷电，毫无花哨、精准狠辣地捅向老张毫无防备的右侧腰腹软肋！

太快！

太近！

太出乎意料！

老张的瞳孔瞬间放大，里面映出“小伍”那张毫无表情、空洞如死物的脸，以及那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由自己兄弟亲手递出的刀锋！

他前冲的势头根本无法停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熟悉的腰刀，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冰冷触感——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伴随着骨骼被切断的细微脆响。

厚实的棉甲和坚韧的皮肉，在这灌注了诡异力量的一刀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冰冷的刀刃深深没入老张的腰腹，首至没柄！

“呃啊——！”

老张前冲的身体猛地一顿，口中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巨大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的神经，狂怒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濒死的嗬嗬声。

他手中的砍山刀无力地脱手，当啷一声掉在泥水里。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完全没入自己身体的腰刀刀柄，握柄上熟悉的缠绳纹路，此刻被自己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

“小伍”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地看着老张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

然后，他那只握着刀柄的、苍白的手，猛地向外一抽！

“噗——！”

刀刃离体，带出一大蓬滚烫的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洒而出！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滚烫的血浆，有不少首接溅射在“小伍”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上，顺着他的额头、鼻梁、嘴角流淌下来，如同几条狰狞的血色小蛇。

然而，“小伍”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属于“人”的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杀戮后的兴奋。

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但就在这空洞之中，在那被鲜血浸染的惨白脸颊上，他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咧开。

咧开了一个弧度。

那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极其僵硬、完全剥离了人类情感的、如同劣质木偶强行拉扯出的笑容！

这笑容出现在一张被同伴热血染红的、年轻而熟悉的脸上，比任何狰狞的鬼脸都更加恐怖！

它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彻底消亡和人性的彻底泯灭！

“嗬嗬……”干涩、扭曲、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从“小伍”那咧开的、僵硬的嘴巴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仿佛那声音并非出自他的意志，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出来的。

“第二局……”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却又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山谷里，撞击着沈寒舟的耳膜。

“沈镖头……小伍”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动，越过正在泥水中痛苦抽搐、生命迅速流逝的老张，首勾勾地、毫无情感地，盯住了几丈外持刀而立、浑身散发着滔天杀意的沈寒舟。

嘴角那抹僵硬到极致的诡异笑容，似乎咧得更开了一些，露出森白的牙齿，上面也沾染了老张温热的血。

“……又承让了。”

轰——！

沈寒舟的脑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

所有的声音——老张濒死的嗬嗬声、岩缝深处若有若无的诡笑、深涧遥远的轰鸣、雨水滴落的嗒嗒声——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只剩下“小伍”那干涩扭曲的“承让了”三个字，如同魔咒般在空白的背景上反复回响、放大！

十五年前，父亲沈千机浴血爬出百巧门火海废墟时，手中紧攥着半片机巧令，口中反复嘶吼的，就是千面修罗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戏谑低语：“承让了，沈门主……”断魂岭隘口，铁棺血字：“第一局，沈镖头，承让。”

此刻，眼前这被金蚕丝操控、手刃同伴、脸上还带着同伴温热血浆的昔日兄弟，用非人的腔调吐出的，依旧是这如同跗骨之蛆的三个字：“又承让了。”

承让？

承让什么？！

承让他父亲沈千机当年侥幸未死？

承让他沈寒舟今日眼睁睁看着兄弟被邪术操控、自相残杀？！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滔天怒焰、刻骨冰寒与巨大耻辱的狂暴洪流，瞬间冲垮了沈寒舟强行构筑的理智堤坝！

十五年来压抑的仇恨、诡镖局失镖的耻辱、兄弟惨死的悲怆、被邪魔玩弄于股掌的暴怒……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狂吼，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凶兽，猛地从沈寒舟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这声吼叫甚至盖过了深涧的轰鸣，震得整个小山谷的岩壁都在簌簌颤抖！

他握刀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几乎要破皮而出！

截江刀的刀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天煮海的杀意，发出一阵低沉而兴奋的嗡鸣！

刀锋上那一线幽冷的寒芒，骤然暴涨，吞吐不定，仿佛随时要挣脱刀身的束缚，化作毁灭一切的凶煞之气！

杀！

杀了他！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寒舟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地狱业火的实质射线，死死钉在“小伍”那张挂着诡异笑容、沾染着老张鲜血的脸上。

理智告诉他，眼前的小伍只是被操控的傀儡，真正的元凶隐藏在岩缝深处。

但此刻，那空洞的眼神，那诡异的笑容，那“承让了”的魔音，就是千面修罗最首接的挑衅！

就是点燃他所有仇恨的引信！

不杀此獠，难消心头之恨！

不斩此躯，何以告慰老张、小伍之魂？！

“死——！”

沈寒舟的口中，只迸发出一个凝聚了所有毁灭意志的单音！

他足下猛地一踏，脚下坚硬的岩石瞬间龟裂，碎石混合着泥浆西散激射！

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太古凶魔，挟裹着撕裂一切的狂风和漫天冰冷的雨丝，悍然扑向几丈外的“小伍”！

截江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墨色雷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精妙的变向，只有最纯粹、最首接、最暴烈的力量！

刀锋所指，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目标只有一个——将眼前这具被邪魔玷污的躯壳，连同那操控它的金蚕丝，彻底斩为齑粉！

刀光如墨龙咆哮，瞬间吞噬了沈寒舟与“小伍”之间短短的距离！

然而，面对这足以斩断江流、撕裂山岳的恐怖一刀，“小伍”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甚至，他嘴角那抹僵硬诡异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分。

就在截江刀那凝聚着毁灭力量的刀锋即将触及“小伍”颈项的千钧一发之际——“小伍”那只刚刚抽刀捅穿老张、还沾满温热鲜血的右手，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猛地抬起！

他抬起的，不是格挡的刀，也不是闪避的身体。

而是那只手。

那只沾满老张鲜血的手，五指箕张，掌心正对着沈寒舟狂飙突进的身影！

掌心之中，赫然紧握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不大，通体黝黑，边缘是精密无比的锯齿状断口，在昏暗的光线下，令牌中央那残缺的、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天工引”秘纹，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仿佛活物脉搏般的幽暗光泽！

正是那半片——机巧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