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陈默(赎罪回路)全集阅读_《赎罪回路》全文免费阅读
1 年寻子路火车站的气味,十年如一日地腐败着。泡面酱料包浓烈到虚假的香气,与汗水、劣质香水、消毒水以及永远扫不干净的角落里的尿骚味混合,发酵成一种独特的、令人胃部痉挛的“车站味”。陈默站在入站口汹涌的人流边缘,像一块被遗忘在急流中的石头,苔藓斑驳,沉默而顽固。就是在这里。十年前的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他松开那只温热的小手,转身去买一瓶水,再回头,人潮依旧,那个穿着蓝色太空服、左边眉毛里藏着一颗小痣的男孩,却像水滴汇入大海,再无痕迹。
陈朗。朗朗。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他的时间在儿子丢失的那个瞬间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而后又被人恶意地拖拽着前行,世界在他身边喧嚣地变化,唯有他,凝固在那场永无止境的寻找里,慢慢风干,变成一具行走的、贴着“寻人启事”的活尸。2 车站惊魂他的目光,十年如一日地,像老旧的雷达,天线锈蚀,屏幕布满雪花,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扫描着候车大厅。
每一个带孩子的身影,每一张稍显仓促或不安的面孔,每一次孩童的哭闹或嬉笑,都能让他心脏骤停零点一秒,继而涌上更深的绝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是长期严重失眠和时刻高度警惕共同刻下的印记,一种永不停歇的、沉闷的疼痛。然后,就在那一片混沌流动的背景里,他看见了。那个穿着暗红色格子外套的女人,干瘦,皮肤粗糙黝黑,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动作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蛮横的利落。
她手里死死拽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约莫四五岁,穿着不合身的脏兮兮的卡通卫衣,脚步踉跄,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不哭不闹,像个被抽掉了发条的、任人摆布的破旧玩偶。
女人的姿态不是牵引,几乎是拖曳,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和摄像头,却唯独,从来没有低下头,去看一眼手里那个几乎要被她拖得双脚离地的孩子。陈默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喧嚣——广播声、谈笑声、车轮滚动声——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擂鼓般的沉闷巨响。
一种源自骨髓最深处、近乎野兽本能的警报,凄厉地拉响,穿透了十年积压的麻木与疲惫。
不需要思考,没有逻辑分析,就像沙漠里濒死的动物骤然嗅到暴雨前第一丝湿气,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同一个信息:是她!就是她!他冲了过去。
脚步因为瞬间爆发的情绪而有些虚浮,却又被十年积压的绝望和愤怒灌注进一种可怕的力量,几乎是踉跄着,却又异常坚定地扑向那个目标。“站住!”他的声音嘶哑,劈开了嘈杂的人声,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撕裂般的凶狠。女人猛地回头。四目相对。
陈默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最原始最赤裸的惊慌,像一只在强光突然照射下无所遁形的老鼠。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疑惑,不是质问,而是下意识地、猛地想要甩开男孩的手,身体已经做出了向旁边通道逃跑的姿势。
就是这惊慌,这欲逃,坐实了陈默那毫无根据的判定。他的动作比思维更快。
几乎在女人甩手的瞬间,他已经一把钳住了她的胳膊,五指如同铁钩,死死扣进她皮肉下的骨头,力量大得自己都感到震惊。“放开!干啥!抢孩子啊!救命啊!
”女人尖声叫嚷起来,声音刺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试图引起围观和混乱的泼辣。
她的另一只手胡乱地朝陈默脸上抓挠过来,指甲又黑又硬。被粗暴拉扯的男孩受到惊吓,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而恐惧。
周围的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惊动,瞬间围拢过来,举着手机,惊疑不定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报警!
”陈默用尽全力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女人,朝着人群嘶吼,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面孔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激动而扭曲变形,“她是人贩子!
我儿子就是被她这种人拐走的!报警!!快报警!!”“人贩子”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冷水,在人群中猛地炸开。窃窃私语变成了惊呼和怒骂,手机摄像头纷纷对准了女人,有人大声喊着叫警察,有人试图上前帮忙控制住她。
女人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挣扎从泼辣变成了绝望的徒劳,嘴里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否认、哀求。但陈默的手指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反而越收越紧。
十年了,他每一个夜晚都在重复这个追逐和抓捕的梦境,每一个白天都在脑海里演练这一刻。
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世界末日,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焊死在这个女人的胳膊上。3 绝望的真相警察来得很快。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穿着制服的民警分开人群,将仍在挣扎哭嚎的女人、情绪完全失控的陈默,以及那个吓坏了、哭得几乎抽搐的男孩,一起带离了喧嚣的火车站,塞进了警车。派出所,询问室。灯光是惨白的,照得人无所遁形。
陈默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肾上腺素的余威尚未退去,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希望、恐惧、愤怒和后怕的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负责做笔录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警察,眼神里有种见惯风雨的疲惫和温和。
他给陈默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我们已经初步问询并核查了,”老警察的声音带着熬夜留下的沙哑,“确实不是她的。初步判断是近期被拐的,家属正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陈先生,你做了件大好事,避免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陈默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急切地、几乎是扑向那一点微光:“她……那她知不知道我儿子?陈朗,小名叫朗朗,十年前,也是在这个火车站丢的!当时他刚五岁,左边眉毛里有个很小的黑痣!
穿的是蓝色的那种太空服,带着透明的头盔……”老警察静静地听着,等他几乎是用尽力气说完,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打断了陈默近乎呓语的追问,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忍戳破却又不得不履行职责的复杂情绪。
“陈先生,你的案子,十年前的那桩,卷宗我们都第一时间调出来看过了。
”老警察的声音很缓,尽量选择着措辞,“这个王翠芳,嗯,就是那个女人,她承认了十年前确实在这一带‘干过活’……”陈默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住老警察。“但是,”老警察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无奈的沉重,“这种……通常都是犯罪链条最底层的‘骡子’,负责‘运输’或者临时‘接手看管’。
上面的人精得很,不会让她们知道太多核心信息。她承认经手过一些孩子,但具体是哪些,送到哪里,上线是谁,她说是单线联系,扔给她一个孩子,告诉一个地点,拿钱走人。
时间太久,她说她……记不清了。”老警察停顿了一下,看着陈默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根据现有的证据和她的情节,恐怕……判不了几年。
”“判不了几年?”陈默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先是极轻,像是没听清,然后猛地拔高,几乎破音,带着一种荒诞的尖厉,“她偷走的是孩子!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个家!
她毁了我一辈子!毁了我儿子一辈子!你告诉我她判不了几年?!那谁该判刑?!谁?!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重重砸在桌子上,那杯热水震倒,温水漫延开来,浸湿了桌面上的一些文件。旁边的年轻警察立刻上前一步,神情警惕。老警察摆摆手,示意年轻警员退后。他沉默地看着陈默,任由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地喘息着,眼中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疯狂,那是一种十年积郁、即将决堤的洪流。良久,陈默像是被这句终极的审判抽干了所有力气,血液冷透,骨头融化。
他缓缓地、颓然地坐了回去,双手捂住脸,肩膀垮塌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发出一种类似受伤野兽般的、低沉的呜咽。从派出所出来,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稍微冷却了他沸腾灼热的血液,却让那种无望的寒意,更深刻、更彻底地渗入骨髓,冻结了四肢百骸。王翠芳那张惊慌、麻木、最终归于死寂的脸,在他眼前反复晃动。
“判不了几年……底层……骡子……记不清了……”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钝锈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凌迟着他仅剩的希望。他抓住了一个恶魔的尾巴,却被告知这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爪牙,真正的巨兽依旧潜伏在深渊里,嘲弄着他的无能。
他回到那个十年如一日、冰冷得不像个家的公寓。墙上、柜子上,甚至冰箱门上,都贴满了厚厚的寻人启事和朗朗各个时期笑的、哭的、搞怪的、已经泛黄的照片。
角落里堆放着这些年四处奔走打印的地图、车票、资料,蒙着厚厚的灰尘。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嗒嗒声,规律得令人心慌。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窗外的天色由漆黑转为灰白,再透出晨曦微光,他依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然后,在第一缕阳光刺痛他干涩眼睛的瞬间,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长久的静止而有些僵硬,眼神却异常骇人,那是一种烧尽了一切情绪后剩下的、冰冷的偏执。他翻出所有的存折、银行卡,甚至那份微薄的、几乎从未动用的提前退休金账户,计算着上面每一个数字。那数字,是他十年苟活的所有意义,是他留给朗朗的“未来基金”,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一点能拿得出来的、可怜巴巴的赎罪券。然后,他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亮起,映亮了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疯狂的眼睛。
他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寻亲网站、论坛、社交媒体上的志愿者组织,几乎是在以一种自毁的、歇斯底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