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断弦的余响还绕在院角，前院突然传来骆驼的闷哼与重物落地的声响。

今夜，一群南下的胡商在归燕客栈留宿。

陆飞琼攥着那截断弦的手指猛地一紧，碎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 这动静太像当年在塞北，胡商驼队经过军营时的声响。

她悄悄起身，裹紧泛白的墨色披风，沿着廊柱往院门方向挪。

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像极了战场雪地里，敌军悄悄靠近时的脚步声。

刚探出头，就见三个穿着羊皮袄的胡商正弯腰卸骆驼背上的货囊，为首那人腰间挂着的东西，让她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枚狼牙佩饰。

狼尖被磨得圆润，牙根处缠着褪色的红绳，在灯笼光下泛着陈旧的金属光泽。

陆飞琼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指尖触到的只有披风粗糙的布料 —— 那里本该也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狼牙，是她三十岁那年，在黑风寨战役中从突厥小头领身上缴获的。

那天雪下得正紧，她提着染血的弯刀，从敌军尸身上解下这枚狼牙时，指尖还沾着未冻透的血。

后来沈砚辞寄来书信，说在青州看到百姓因突厥袭扰流离失所，她连夜把狼牙打磨干净，裹在丝布里随回信寄去，信里写 “此乃突厥罪证，愿它护你平安，也盼天下无战”。

可如今，沈砚辞不在了，那枚狼牙也随着他的棺木，埋进了城外的黄土里。

“东家，您怎么在这儿吹风？”

阿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捧着件厚棉袄，“您刚断了弦就往外跑，再冻着可怎么好？

快回屋吧，我把汤再热一遍。”

陆飞琼的目光还黏在那枚狼牙上，首到阿福伸手想拉她，才猛地回神。

她挣开阿福的手，声音比刚才更哑：“那几个胡商…… 是从哪儿来的？”

阿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胡商，挠了挠头：“听他们说，是从雁门关过来的，要往江南运皮毛。

怎么了，东家您认识？”

“雁门关” 三个字像块冰，狠狠砸进陆飞琼的心里。

她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尾音止不住地发颤：“雁门关…… 今年的雪，大不大？”

恰好那为首的胡商听见了，转过身笑着摆手，汉语说得磕磕绊绊：“今年雪小！

比十年前差远咯！

十年前那雪，下了三天三夜，把路都埋了，我们驼队困在关下，差点冻毙！”

“十年前……”陆飞琼重复着这三个字，眼前又闪过些零碎的画面：雁门关城楼被大雪覆盖，士兵们裹着单衣守在城墙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她怀里抱着受伤的小兵，在雪地里狂奔，身后是突厥骑兵的马蹄声……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冰凉刺骨，可她却觉得浑身发烫，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 那个埋了太多兄弟的雪夜。

廊柱的阴影遮住她的脸，只有压抑的低语顺着风飘出来，轻得像雪，却重得让阿福不敢出声：“十年前那夜的雪，埋了多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