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打拐办的第一天，就亲手给队长戴上了手铐。他挣扎着说：“邓妍，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我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枪：“巧了，我专搅浑水。

”三年前他亲手将我妹妹列为“失踪人口”草草结案。而此刻我指纹解锁他的手机，弹出的第一条微信消息写着：“新货已到，老地方见。

”发信人——是我三年前“自杀”的母亲。打拐办的办公室比我想象的破旧。墙皮掉得斑驳，空调嗡嗡作响，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铁锈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袋，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寥寥数人投来的打量目光——好奇的，警惕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新来的？

”一个穿着皱巴巴警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男人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眼底带着常年熬夜的血丝，嘴角却扯出个还算热情的弧度，“邓妍？调来我们这儿代理主任？

嘿，老尹，咱这庙终于来了尊大佛。”他旁边那个被叫做老尹的男人没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花白的头发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刺眼。他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颗被岁月和某种沉重东西压垮了的核桃。

带我过来的人事科同事尴尬地咳嗽一声：“邢队，邓妍同志就交给你们了。邓妍，这位是邢志强队长，那位是尹正华同志，打拐办的老人了。”邢志强站起来，比我高半个头，身材保持得不错，能看出底子，他伸出手：“邢志强。欢迎。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不开’要来我们这清水衙门。”他的手很有力，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我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锻炼锻炼。

”老尹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我，那眼神像粗糙的砂纸，掠过皮肤，留下细微的不适感。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捣鼓他桌上那堆卷宗，声音沙哑：“又一个来镀金的。”气氛一时有点僵。邢志强打圆场：“老尹就这脾气，别介意。你这岗位……嗯，原主任病退，上面暂时派你代理，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我和老尹。”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积灰的桌子，“你的工位在那儿，自己收拾下。

缺什么跟我说。”我点点头，拎着包走过去。桌子很旧，木头边角都起了毛刺。我放下包，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灰尘很厚。

这里和我想象的缉毒一线天差地别。没有紧张的对峙，没有隐秘的线索追踪，只有陈旧、压抑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感。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发霉和廉价茶叶泡得太久的味道。但我不是来享受的。

我的指尖在行李袋的夹层上轻轻摩擦，那里面硬邦邦的，是一把保养良好的92式手枪和一副冰冷的手铐。一下午没什么事。我大概熟悉了一下环境，翻了翻桌上留下的几份旧文件，大多是些流程性的东西。邢志强出去了，老尹一直缩在他的角落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证明他是个活物。

快下班的时候，邢志强回来了，风风火火地，手里拎着一个文件夹。“老尹，东郊那边又报上来一起，女童，六岁，昨天下午在自家门口丢的。

”他把文件夹扔到老尹桌上，语气烦躁，“妈的，这个月第三起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老尹慢吞吞地打开文件夹，扫了几眼，又合上：“监控呢？”“老样子，那片是盲区。

邻居说看见个面包车，没车牌。”邢志强抹了把脸，“家属在那边哭天抢地，所里的兄弟压力很大。”“登记一下，并案处理吧。”老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还能怎么样。”邢志强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声，连我都被惊得抬起了头。

他胸口起伏着，像是压着极大的火气，但最终，那火气又慢慢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

“操！”他低骂了一句，转过身，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个有点难看的笑：“见笑了，邓主任。咱们这工作，就这样，憋屈。

”我摇摇头：“理解。”他走过来，靠在我桌沿上，压低了些声音：“听说你原来在缉毒那边干得挺漂亮，那次婴儿绑架案，你一个人就摸进去把窝点端了？怎么想到来我们这了？”他的眼神里，除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垂下眼，整理着桌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想换种活法。

缉毒……太硬了，想来点软的试试。”这个借口蹩脚得我自己都想笑。邢志强果然没信，但他没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打拐可不软，有时候，钝刀子割肉，更疼。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对了，看你档案，本地人？家里人都在这儿？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停了下来。抬起眼，直视着他。他的表情很自然，像是普通的寒暄。

“嗯。”我应了一声，不多说。“挺好。”他点点头，“安稳点，少操心。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不小，“下班吧，第一天，没什么事。熟悉熟悉就好。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收拾东西。老尹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把那些卷宗一本本锁进抽屉里，动作迟缓得像慢了半拍的电影。我坐在那里没动。等他们都收拾妥当，一前一后准备离开时，我才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点突兀：“邢队。”邢志强停在门口，回头：“怎么了？”我拿起桌上那份东郊女童失踪案的简单报告，晃了晃：“这个，我能看看吗？”邢志强愣了一下，看向老尹。老尹也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我们，看不清表情。

“哦，你看吧。”邢志强说，“钥匙在我抽屉左边第二个，档案柜编号107，相关的都在里头。不过……都是些没结果的陈年旧账了。”“没事，我学习学习。”我说。

邢志强点点头：“行，那你看完记得锁门。明天见。”“明天见。”门被带上，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我没有立刻去开档案柜，只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里回响。三年了。邓萱，如果你还在，今年该二十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他们都说你只是贪玩，跑丢了，或者跟哪个小男朋友跑了。最后干脆说，你可能是自杀，因为你在日记里写过“活着没意思”。多可笑的结论。只有我知道不可能。

你那天早上还偷偷告诉我，攒够了钱，要带我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我们还拉了钩。

妈在那之后彻底垮了，半年后，他们告诉我，她跳了江。尸体都没找到。家就这么散了。

我从警校拼命表现，挤进缉毒队，玩命地出外勤、抓人，就为了有朝一日能调回来，调到这个他们最终结案、把你定义为“失踪人口”的地方。打拐办。清水衙门？

邢志强……我看着他刚才靠过的桌沿。三年前，他就在这个位置上。我妹妹的案子，是他经手的。最后那份潦草的结案报告，是他签的字。还有老尹……资料显示，他在这办公室里待了二十年了。像块活化石。我站起身，走到邢志强的办公桌前。抽屉没锁。

左边第二个……我拉开，里面躺着几串钥匙，杂乱地放着。档案柜的钥匙很好认。我拿起它，走到靠墙的那一排铁柜前。107。找到了。钥匙插进去，咔哒一声，锁开了。

铁柜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卷宗。

按照年份排列，最近的在最外面。我抽出东郊那起新的，又随手往深处翻了翻。2018年。

2017年。

2016年……我的手指停在了一份标注为“2019年特殊人口走失邓萱”的卷宗上。

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指甲掐进掌心，细微的疼让我清醒过来。我没有动它。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目标是更近期的，是能撬开现在这条利益链的案子。东郊的，连续失踪……手法相似，地域集中。我快速翻阅着近几个月的报案记录，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模糊的照片。突然，手指在一份不起眼的笔录上停住了。

是上个月的一个报案记录，一个老婆婆报的案，说她收留的一个流浪女孩突然不见了。

笔录做得极其敷衍，几乎没问什么细节，就草草归为“自行离开”。

但下面有一行老尹手写的备注，字迹潦草：“疑似与东郊系列案有关？需核查。

邢批：无明确证据，暂缓。”邢批：无明确证据，暂缓。我的心跳微微加速。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被忽略的线索。那个流浪女孩，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我拿出手机，快速拍下这几页关键信息。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轻轻关上档案柜的门。

锁芯咔哒一声归位。就在我转身，准备回到自己座位拿包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邢志强办公桌底下——垃圾桶旁边，一个亮闪闪的小东西。是个U盘。

很小的那种，银色，半截藏在废纸篓的阴影里。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U盘还很新，没什么灰尘。像是刚掉不久。心脏莫名地开始鼓噪。我捏着那个U盘，走回自己的座位，插进电脑。电脑识别出来，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混合“TL2025X07”。点开。

里面是几个加密的压缩包。需要密码。我试了邢志强的名字缩写、生日、警号……都不对。

下意识地，我输入了“邓萱”名字的拼音首字母“DX”。错误。

又输入我妹妹的生日“20050917”。还是错误。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输入了三年前，我妈被宣告“自杀”的那个日期“20220903”。错误。

我盯着屏幕，呼吸有些急促。还有什么？和他相关的？我的目光扫过他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个倒扣的相框。我走过去，轻轻拿起来。照片上是年轻的邢志强，穿着警服，意气风发，搂着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笑容明媚的女人。两人看起来很般配。我听说过，他妻子很多年前因公殉职了。他一直没再娶。我把相框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很小的日期：“20100521”。像是结婚纪念日。我回到电脑前，输入了这个日期“20100521”。压缩包解压的进度条瞬间弹了出来！成功了！

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我盯着屏幕，解压出来的文件赫然在目——数十个视频文件，标题露骨得令人作呕，封面预览图……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是普通的色情视频。

这些女孩……她们的眼神麻木、恐惧，有的甚至带着伤，年纪看起来极小……这是犯罪证据！

铁证！邢志强！他办公室里藏着这种东西？！巨大的震惊和恶心感还没过去，办公室的门锁突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有人来了！我猛地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拔掉U盘，一把抓起桌面上我的车钥匙，U盘紧紧攥在手心，顺势缩进手掌里。门被推开。是邢志强。

他去而复返。“邓主任？还没走？”他看起来有点惊讶，目光扫过我，又扫过我的电脑屏幕——我已经迅速关闭了所有窗口，桌面是默认的蓝色背景。“正准备走。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手心沁出汗，U盘的金属边角硌着皮肤，“回来拿东西？

”“嗯，手机忘拿了。”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从显示器旁边拿起手机，晃了晃，“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他笑着，眼神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地面，扫过垃圾桶附近。

我站在原地，没动，手紧紧攥着。“那一起下去？”他拿起手机，看向我。“好。”我点头，关上电脑屏幕，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动作尽量自然。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我锁上门。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偶尔落在我身上。“邓主任以前……是不是来过林山？”他突然开口，语气状似随意。我的心猛地一缩：“为什么这么问？”“哦，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笑了笑，“可能记错了。”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邢队，明天见。

”我率先走出去，没有回头。“明天见。”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钉在我背上，直到我走出大厅。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末的晚风吹在身上，竟然带起一阵寒意。

我快步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锁好车门，这才摊开手心。

那个银色的小U盘安静地躺在那儿，像一枚淬毒的暗器。邢志强……他刚才是不是在找这个？

他察觉了吗？我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驶出市局大院。后视镜里，邢志强的车也开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着。我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在跟我？我不动声色，打了转向灯，拐向回家的路。

后面的车也跟着拐了过来。连续几个路口，他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方向一致。是巧合，还是……在一个红灯前，我停下，他的车也在后面不远处停下。我的手心全是汗。

U盘就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绿灯亮起。我继续直行。过了两个街区，快到我家小区门口时，后面的车终于打了转向灯，拐进了另一条路。我看着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后视镜里，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整个人几乎虚脱般趴在方向盘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他不是回家。

这个方向，根本不是他家的方向。他刚才就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回家。他起疑了。

这个U盘，是烫手的山芋，更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我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加密通讯软件，将刚才拍下的笔录照片和U盘里部分视频的截图我快速用手机翻拍了几张发了出去，附言：“急！查这个流浪女孩和视频来源！绝对保密！”对方很快回复：“收到。危险。

慎行。”我删掉记录，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邢志强，老尹，失踪的女孩，U盘里的罪恶……还有我妹妹和母亲的脸，交替闪现。

邢志强为什么会有这些视频？他是参与者？还是……调查者？如果是调查者，为什么藏在U盘里，加密方式如此隐秘？还用他妻子的纪念日做密码？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