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支离破碎的辰星拖曳着长长的尾迹在夜空中独行，最终在天际溃散作瞬息的闪光。少女目送它走向终结。

她不是唯一的见证者，但其他人早已习惯性地视若无睹——他们头顶的这片星空已经再无悬挂的星星。

数不尽的星芒在那一刻起皆坠落向地。

只不过由于深度不同而导致了它们抵达这片奇点的时间有所参差。

“走吧，娜塔莎。我们还得在一个半历时前到达基地。”随行的队员催促起少女。

他不懂少女为何会对这已经不再稀罕的景象如此痴迷，但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多，眼下又遭遇意外状况，现在显然不是欣赏这天象的好时机。

回过神来，名为娜塔莎的少女撑起旗帜重新迈步向前。

不远处有羽兽飞过，透过连身为畸化生物的它都忌惮的沙尘暴间，它看见一支脆弱的人类队伍在这片险地中的天灾内穿行。

领头那瘦小的白色身影支着残破的旌旗于天灾中开辟出了一条生路。

而他们的目标直指这方奇点中碎裂天穹下的“奇迹”——那座矗立于无垠虚空中，却仍以一己之力支撑起这个濒临崩溃世界运转与存续的高塔。

羽兽振翅绕开了这片天灾，它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冒险，毕竟它并不具备足以硬撼天灾的力量。

即使是略微接近，它也已感觉到了恐怖的拉扯力，只怕稍不注意它便会被沙尘撕碎成屑。

而娜塔莎仍在前进，她手中的旗帜早已在一次次“磨损”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但她还能继续走下去，因为纵使手中名为“莫德尔之心”的旧物化作飞灰，他们仍将以此身踏入这长路迈向象征着希望的巴别塔。

终于，在一个半历时结束前，他们穿越尘暴抵达了经过稳定、人为提高坐标深度的基地。

驻守的人们为这些跋涉者们进行了接洽与补给。

但很显然，这将全基地唯二完好防护装置均交予小队且失去了稳态核心的基地也已是物力紧张。

娜塔莎透过窗隙扫视过暴露于灼热环境中，因缺乏降温手段而过载的破损装甲和不断修补防线建筑的兵士们。

他们的损失同样惨重，这支驻军能维持基地的防线与中继已是难以想象的事。

娜塔莎不再继续评估事态，她心中已经对现状有了清楚的认识。

不多时，被临时抽调到医疗区进行协助的医师归来，她怀中抱着重新填满的医疗包缄默不语。

成员到齐，在一片沉默中只有引擎点火发动的声音嘶吼着破开风声，外壳上刻印着光辉印记的钢铁造物带着他们冲向风暴中心。

在他们面前，那铭刻着辉光高塔印记的黑匣子依旧沉默，那是无数人以性命为代价铸就的造物，也是寄托了人类希望的“火种”。

而他们是接过这接力棒的第三百七十一号小队，也是最后的接力者。

娜塔莎回望基地，直到那轮廓重新被浓厚的沙尘掩盖。

基地指挥官目送着稍作休息的小队带着补给乘着载具奔向防线后的巨物，继续本该由基地接替的任务。

“真是抱歉啊各位。如果有机会的话，就让我当面献上歉意好了……愿巴德尔的光辉祝福你们。”

最后一次，威尔斯顿面向巴别塔敬礼，只不过这次他的身边没有了副官的身影。

又一波“潮水”袭来，载具操作台嵌入的老化通讯器上名为“巴德尔”的大型奇点驻扎基地的标识信号再三闪烁后还是黯淡下去，再无响应。

驾驶员专注地观察着前方。

他的头盔下裹满了绷带，而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撕裂未愈的肌肤被沁入绷带的泪水刺激带来的刺痛——他是被选出作为向导与助手而离开巴德尔的。

他是新兵中最年轻的，而与他同期的士兵们都已经永远地留在前线。

越往中心处的高塔方向行进，他们便越能感受到那莫名的情感变得明显——萦绕在心头难言的悲哀与沉重。

“注意，此处深度与外围安全点呈割裂梯度，空间坍缩随时可能发生，保持集群行动，避免落单。”

娜塔莎做着交代，一如往常的行动前所做的那样。末了顿了顿，做出了：“这次任务结束后大家一起去度假吧，我请客。”

“好欸！组长终于舍得搞团建啦！”“去哪儿啊？感觉好难抉择吖。”“现界的话去哪都行吧，成天呆在奇点，我都要得深度紊乱综合症了。”“你也要一起哦，你可是我们小队的专属司机了。”

队员的情绪稍稍自低迷中有所振奋，结束这个任务后他们确实也该放松放松了。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回到现界去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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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没有遵守诺言。

当医师把最后的急救药剂扎在娜塔莎的胳膊上时，小队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为什么？明明你伤的这么重，你该自己用的……”娜塔莎来不及拔出针管，医师将翠绿的活化液一次性注入少女的血管中。

她以往可是能将一份药品掰成两次用的，可这次她破天荒地不再奉行自己的节俭原则。

“来不及了，药剂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可没有你这么强啊娜塔莎。”医师没有说谎，她已经没救了。

在奔逃途中窜出的剧毒蛇兽给了她致命一击。

就算是娜塔莎及时斩下那畜生的头颅，可一瞬间泵入的毒液也已经自小腿处侵袭入体。

医师还没到达足以抵抗这猛毒的位阶，而她本身也并不专精于猛毒的解调，在这种条件下截肢也不可能保住她的性命——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补给早已经在连番的遭遇与突围中消耗殆尽。

所以她将最后的药剂给了娜塔莎，就像基地的人将为数不多的药品都塞入她的医药包一样。

这个女孩明明还很小，却一次次带领这个小队在全员存活下完成了一个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次……恐怕不行了。

123小队的不减员神话连同他们的约定都已经破灭。

真抱歉啊，娜塔莎……我们还是不够强大，没办法陪你继续走下去了……接下来的路，麻烦你陪她一起走下去，好吗？

医师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士兵的手，将娜塔莎托付给了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再陪他们再走一段路。

可她太累了、太累了，只想就这么睡上一觉。

灼痛蚕食理智，转瞬畸变的肉体无法保持定型。

但在痛苦到来前，她的思绪猛然抽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挣脱了身体的束缚。

这是剧毒发作的前兆，但她早已濒临崩溃的身体在此刻帮了她的忙。

最后一次的天赋发动——“仿制品.万灵药”的炼成加速了她的死亡，亦终结了她的苦痛。猛毒追不上死亡的脚步，她离开了。

“要处理她的遗体吗？”邦尼尔用绷带勒紧了手臂的断面询问道。

对于这位同伴他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但他知道她是少女一路走来的战友，也是值得尊敬的医者，他的伤处还是对方处理的。

所以他想，起码得给予她一个体面的离开。

“不用了，她一直都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这次，也一样。”

娜塔莎为她阖上双眼，医师的躯壳在死亡的时候便停止了恶化，总归不会成为畸变物与他们为敌。

还有多少层呢？仰头眺望，宏伟巨物的外壳上遍布侵蚀痕迹，又或是那奇点诡异时间流的冲刷腐蚀留下的沧桑磨损。

快了，就快到了。

他们要登上塔顶，要让那些家伙看到人类的火种重新在这方世界燃起，在这渊海之下无尽深度中升起为人类所创造的光辉。

将遗体安置在角落以防意外。

娜塔莎重新挥动手中黯淡的旗帜，“旧物”的光辉笼罩此间，在逐渐昏暗的天地间格外显眼。

“还能走吗。”

没有时间伤感，娜塔莎看向邦尼尔。

司机没了车也缺了只手，可他不是少了腿。

一只手也能爬，他可不是软蛋，他是“巴德尔”最后的士兵。

“走！”颠了颠背上那沉重的匣子，绷带染满了灰尘与血迹，他又用绷带把匣子和自己缠了几圈，确保不会在运动的过程中掉落。

风声大作。

传说风神莫德尔.伊希斯会为座下的信徒赐予驾驭狂风的力量，而今这个传说将在娜塔莎的身上再现。

“呼——”流风托举两人摇曳而上，越过了充满恶意与诅咒的狭长间隙带，直奔顶峰。

邦尼尔用劲握紧了少女的手，他们现在是在78000米的高空。

即使没有物理铁律的约束，空气在此处也都无比稀薄，他们所拥有的、所能够信任和依靠的，只有彼此。

他回望塔下，连边的战火在塔下勾勒出圆环的形状，绚烂而残酷。

他抬首仰望，渺远的深空中承载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希望。

“呜————————”悠长的鲸歌跨越辽远的距离奏响，天边积压的蓄雨云破开，泄下了经久不见的天光。

像是有星空之上的存在为这些人类投下目光。稍许动容，为牺牲，为理想。

“为我们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