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失眠者，直到发现事情远比失眠可怕得多。

每晚躺下后，我就好像被按了关机键，瞬间陷入无梦的黑暗。第二天醒来时，却总是浑身酸痛，像是整夜在工地上搬砖而非在床上安睡。肩膀沉重得抬不起来，大腿肌肉微微颤抖，甚至有一次我发现膝盖上有块淤青，而我完全记不起是怎么弄的。

“这说明你睡眠质量好，多少人羡慕不来呢。”我的朋友小雨咬着吸管，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坐在常去的咖啡馆，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可是每天醒来都像被人打了一顿，这正常吗？”我搅动着杯中的拿铁，奶泡早已消散，“而且有时候嘴巴里会有奇怪的味道，像是...酒精，可我从不睡前喝酒。”

小雨耸耸肩，“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你最近工作不是挺忙的吗？要不换个床垫试试？我表哥之前也这样，换了床垫就好了。”

我勉强笑了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但内心隐隐觉得不是床垫的问题。这种疲惫太不寻常了，它不是精神上的困倦，而是实实在在的肉体耗损。我曾偷偷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只是建议多休息。

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要找出真相。闹钟设定在每小时响一次，床头柜上放着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任何可能的异常。我甚至用手机支架架起手机，开启了整夜录像模式。

“今晚一定要撑住，”我对自己说，关灯躺下后努力保持清醒。

然而如同每个夜晚一样，一阵不可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我的眼皮沉重如铁，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卧室里。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床单的质感不同——更光滑，更高档，带着淡淡的檀香味。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古龙水气息，与我家中常用的柠檬清新剂截然不同。

然后我意识到，有张脸正悬在我上方。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一个男人。陌生男子。

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朦胧而神秘，双眼深邃如夜。他正低头注视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微笑。

“宝贝，放松，要享受。”他低声说道，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随后俯身亲吻我的脖颈。

我的老天！我们居然正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回应他，而我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我想推开他，想大声喊叫，但我的手臂却缠绕着他的脖子，我的嘴唇发出轻柔的呻吟而非抗议。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意识清醒，却像被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这种感觉比最可怕的噩梦还要恐怖百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疲惫地躺到一旁，呼吸渐渐平稳。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一点点回归，就像麻醉药效逐渐消退。

我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睡得很沉，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看上去三十出头，长相俊朗，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男人。

轻轻拿开他搭在我腰间的手臂，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却腿一软差点跌倒。浑身的酸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坐在地毯上缓了一会儿，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显然是一间高档公寓的卧室，宽敞而奢华，装修以深色调为主，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的现代艺术画。衣帽间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西装和衬衫。这不是我家，绝对不是我那间贷款三十年才买下的八十平小公寓。

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上面放着一个手机，外壳装饰着绚丽的水钻和羽毛配饰，花哨得不像男孩子用的。犹豫了一下，我伸手拿过来，下意识地将拇指按在home键上。

手机解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用颤抖的手打开前置摄像头，屏幕中映出的确实是我自己的脸——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就连右眉梢那道小时候磕破留下的小疤痕都在。我抬起手，看到指关节那处熟悉的浅褐色胎记，形状像片小小的枫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检查手机日期：7月16日，凌晨3:27。时间没有跳跃，我昨天入睡前是7月15日，现在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快速浏览新闻应用，头条与我睡前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几条国际新闻更新。

浑身仍然酸痛无力，但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地上散落着衣物——一条黑色低胸连衣裙和一双高跟鞋，那裙子短得几乎遮不住什么。我的老天爷，我什么时候有这种衣服？我的衣柜里全是休闲装和职业套装，最性感的恐怕就是那件一年穿不上两次的及膝长的小黑裙了。

不管了，先穿上再说。裙子紧绷在身上，显然小了一号，我费力地拉上侧面的拉链。这绝对不是我的尺寸，我什么时候瘦了这么多？小一号的衣服也显得我太过于性感了吧，为了遮住自己的身体，我还拿了一件西装外套，应该是床上那个男人的。

拿起那个花哨的手机和我的小包，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穿过宽敞的客厅，找到大门溜了出去。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挂着精致的壁灯，一看就是高档公寓楼。

站在街边，凉风让我打了个寒颤。幸运的是，很快就来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司机问道，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我这身不合时宜的打扮。

我报出自家地址，声音微微发抖。司机点点头，没再多问，打开了计价器。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我的心跳始终慢不下来。这一切太超现实了。那个男人是谁？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车停在我熟悉的小区门外，我付了钱，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车。电梯上升的过程漫长得令人窒息，我不断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暴露、妆容浓艳的自己，感到一阵阵反胃。

钥匙插进锁孔时的手是颤抖的。推开门，家中一切如常——沙发上随意扔着的靠垫，厨房操作台上未洗的咖啡杯，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一切都与我离开时一模一样，除了...我本人。

我的手机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半杯水和看到一半的小说。我拿起它，屏幕亮起显示需要密码解锁——这才是我的手机。那刚才那个花里胡哨的手机是哪来的？

从包里拿出那个闪亮的手机，我再次用指纹解锁它。这次我仔细地查看内容。通讯录里大多是陌生名字，只有一个备注为“亲爱的”的联系人出现了数十次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似乎被清理过，只剩下与一个叫“Alex”的对话。

两人的聊天记录不堪入目，全是调情和暧昧的话语。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些互发的照片——Alex就是今晚那个男人，而“我”则穿着各种性感内衣，摆出我从未想象过的挑逗姿势。有一张甚至是在某个夜店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自拍，眼神迷离，嘴角带着陌生的媚笑。

我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这不可能是我。绝对不可能。

但照片中的人确实有着我的面容，我的身体，甚至连那道枫叶状的胎记都在相同的位置。

网上说这种事情很大概率是人格分裂！什么鬼！我颤抖着在搜索引擎输入“失去记忆”“陌生醒来”等关键词，结果跳出的大多是关于分离性身份障碍的信息——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通常源于童年创伤...作为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发展出不同人格...主体人格往往对其他副人格一无所知...”

我的额头渗出冷汗。这太疯狂了。我的人生平凡得像杯白开水，没有什么重大创伤，父母虽然离婚但也都关爱我，工作上偶尔有压力但绝不至于...

忽然，一些片段闪过脑海——小时候常常发现的“时间跳跃”，明明记得刚刚还是早晨，下一刻就已是黄昏；大学时期室友曾说有时我会完全忽视她们，像是变了个人；还有那些偶尔出现在我物品中却毫无记忆的陌生小物件...

我一直找理由解释这些现象，从未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心脏狂跳不止，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所有灯，直面镜中的自己。这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既熟悉又陌生。我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任何不属于我的证据。

但那就是我，毫无疑问。

除非...除非真的有另一个“我”存在。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如果是真的，那么有多少个夜晚，“她”掌控了这具身体？“她”都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今晚的事情是偶然，还是常态？

我颤抖着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水滴顺着下巴滑落，在洗手池中形成小小的漩涡。当我抬头再次看向镜子时，忽然注意到什么异常。

凑近镜子，我轻轻拨开右眼的下眼睑。眼球上有一个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斑点，像是血管轻微破裂的痕迹。医学上这很常见，可能由咳嗽、呕吐甚至剧烈性生活引起...

昨晚“我们”做了什么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脑海，那个男人的触摸，他的亲吻...

一阵反胃袭来，我转身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喉咙火辣辣地疼，眼泪模糊了视线。

等我终于缓过来，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如果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个Alex是谁？他知道“我们”的秘密吗？他看起来那么自然，那么熟悉，仿佛这一切再平常不过。

我抓起那个花哨的手机，手指颤抖地翻看与Alex的聊天记录。大多数信息都暧昧露骨，但有一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明天老地方？还是8点？别忘了带‘那个’。”

发送时间是三天前。而“那个”是什么？违禁品？某种道具？我的胃又揪紧了。

继续翻看，发现“我们”似乎每周都会见面，通常是周六和周日晚上。今天正是周日。

所以这不是偶然的一夜情，而是...常规约会？

我的目光落在日历上，7月16日，周日。也就是说，昨晚不是结束，而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Alex”来电。

我像被烫到一样把手机扔了出去，它撞到墙上，滑落在地毯上，依然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上那个名字闪烁不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心跳如擂鼓，我蜷缩在卫生间角落，盯着那不断震动的手机，就像看着一枚即将爆炸的炸弹。

我该接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直接摊牌，问他到底是谁，和我——或者说和“她”——是什么关系？

震动停止了。我长舒一口气，但随即又一条消息提示亮起。

屏住呼吸，我慢慢爬过去，拾起手机。

“昨晚很棒。下周老时间？我想你了。——A”

恐惧和好奇在我内心交战。最后，颤抖的手指开始打字回复：

“好的。”

消息发送成功。几乎立刻，对方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和一句：

“期待见到我的小野猫。”

我扔下手机，再次冲回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这一次，真的有东西可吐了。

当最后一阵干呕过去，我虚弱地靠在墙上，意识到一件事：我必须找出真相。无论是精神疾病也好，平行宇宙也罢，我需要知道在我“沉睡”的时候，我的身体到底在经历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控制它。

冲掉马桶里的污物，我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做出了决定：下周五，我不会睡觉。无论如何，我要保持清醒，亲眼见证“她”是如何出现的。

我要遇见另一个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