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明提出离婚那天，我正抚着小腹，幻想他抱着我转圈的模样。可他递来的不是喜糖，是离婚协议。“念真，我们厂要评先进，你一个乡下户口，履历上不好看。”他声线温存，话却淬了毒。我还没来得及哭，门外，我最好的闺蜜白薇娇怯怯地探进头：“启明哥，阿姨炖的鸡汤，说是给你和……宝宝补身体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八零年的冰天雪地里。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是个外人，还是个顶着“乡下人”帽子的傻子。01我怀孕的消息，只告诉了周启明一个人。

他前一秒还抱着我温存，说我是他的好媳妇，下一秒却拿出离婚协议，说我的出身配不上他即将到来的光明前途。“念真，你通情达理，签了吧。

我们厂要提拔副厂长，审查很严，我不能有任何污点。”周启明的手指修长，轻轻敲着那几张纸，仿佛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我的污点？我一个兢兢业业的纺织厂女工，为了让他安心读夜校考文凭，包揽了所有家务，省吃俭用，我有什么污点？哦，就因为我是从乡下考进城里来的？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堵得我喘不过气。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的好闺蜜白薇端着一个搪瓷缸，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时髦的红色连衣裙，那是我们厂最新出的料子，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攻克的染色难题。“启明哥，阿姨让我给你送鸡汤……呀，念真姐也在啊？”她的眼神飘忽，落在周启明手边的协议上，随即又惊慌地捂住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周启明立刻起身，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搪瓷缸，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宠溺：“瞎说什么，你来得正是时候。这汤是给咱们宝宝的，你快趁热喝。”咱们……宝宝？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拉响了防空警报。

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白薇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一个我以为会爱我一辈子的丈夫，一个我掏心掏肺对待的闺蜜。原来他们早就搞到了一起。

“所以，我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启明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陈念真，别闹得这么难看。我跟白薇是真心相爱的，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她爸是供销社主任，对我的事业有帮助。你呢？你除了会开那几台破机器，还能给我什么？

”“你忘了是谁把唯一的大学名额让给你，让你从一个临时工转正的吗？”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是谁在你考夜校的时候，每天晚上给你留饭，冬天用身体给你捂热被窝？

”“那都是你自愿的！”周启明一把挥开我的手，脸上满是嫌恶，“现在提这些有意思吗？

你就是个扶弟魔，你乡下那个家就是个无底洞！我受够了！”他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白薇在一旁柔柔地劝着：“启明哥，你别这么说念真姐，她也不容易……念真姐，你就成全我们吧，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

”她这副绿茶味儿十足的嘴脸，彻底点燃了我所有的怒火。“滚！”我抓起桌上的离婚协议，狠狠砸在白薇脸上。“啊！”白薇尖叫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周启明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然后猛地一转头，一巴掌狠狠甩在我的脸上。“陈念真，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巨大的力道让我撞向了身后的桌角，小腹传来一阵剧痛。我疼得蜷缩在地，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下。周启明看着我身下的血迹，眼里只有慌乱和厌恶，他抱着惊魂未定的白薇，甚至没看我一眼，只扔下一句：“你自己去医院，别死在家里晦气。

”说完，他拥着白薇，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血色染红了我的裤子。孩子没了，我拼尽全力维护的家，也碎了。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疼，真疼啊。可这点疼，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周启明，白薇。我陈念真要是就这么算了，我名字倒过来写。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直到渗出血来。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陈念真了。我要他们，血债血偿。02我没有去医院。我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自己处理了。镜子里，我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着血丝，眼神空洞得吓人。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着脸，刺骨的冰冷让我清醒。

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周启明和白薇已经住进了他父母家，这个曾经我和他一点一滴布置起来的婚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也好。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收拾东西。属于我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个小木箱。打开木箱，里面是我所有的珍藏。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收件人是陈念真。当年，我们厂里只有一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我考了第一，周启明第二。他求我，说男人有文凭才更有前途，以后会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信了，傻乎乎地把名额让给了他。

下面是我这些年得的各种技术标兵奖状，还有我发表在纺织杂志上的几篇技术论文。最底下，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失传的织布和染色技巧。

我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这些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我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生的敏感。这也是我能在厂里迅速成为技术骨干的原因。

周启明只知道我会开机器，却不知道，我最大的底牌，是我的脑子和这本笔记。

我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这是我翻身的本钱。收拾完东西，我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那个家。我在厂区附近租了个最便宜的小单间，阴暗潮湿，但我不在乎。养身体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周启明说得对，我乡下的家是个无底洞。

我爸妈重男轻女，我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寄回去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娶媳妇了。

我以前总想着，只要我对他们好，总能换来真心。现在我懂了，人心是换不来人心的，只能换来得寸进尺。从今往后，我只为自己活。身体好些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厂里上班。

刚走进车间，就听见几个女工在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周启明要当副厂长了！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可是供销社主任的女婿，前途无量啊。”“那陈念真也太可怜了，大学名额让了，还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嘘……小声点，她来了。”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道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机器前，开始检查设备。我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是刚进厂时，为了救一个失误的工友，被飞梭划伤的。从那以后，每次遇到大事，我都会下意识地摸摸它，它能让我冷静。

周启明很快就带着新上任的车间主任来视察了。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和白薇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白薇靠在他身边，小腹微微隆起，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她看见我，还故意扬了扬下巴，挽紧了周启明的胳膊。“哟，念真姐，身体好了？真是对不住，那天我和启明哥也是太着急了。”她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全是挑衅。我没理她，只是低头检查着我的机器。周启明清了清嗓子，官腔十足地开口：“陈念真同志，厂里考虑到你的个人情况，决定给你调个岗，去后勤洗纱线吧，那边活儿轻省。”洗纱线，那是全厂最脏最累的活，只有那些犯了错的工人才会被罚去。这是要赶尽杀绝。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周副厂长，我没犯错，为什么要调岗？”“这是组织的决定。

”周启明避开我的眼神。“好啊。”我突然笑了，“不过，我手头这批出口的‘云锦纱’还没织完，这批货要得急，全厂只有我能操作这台改良过的机器。要是我现在走了，耽误了交货，这个责任，周副厂长你来负吗？”这批“云锦纱”是出口到国外的订单，利润极高，也是厂里今年的重点项目。机器是我亲手改良的，参数和手法只有我最清楚。

周启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当然知道这批货的重要性，要是出了岔子，他这个刚上任的副厂长也吃不了兜着走。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先把这批货织完。”“好。”我低下头，继续干活，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周启明，你想把我一脚踩进泥里？没那么容易。这只是个开始，我们的账，慢慢算。03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车间里最特殊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我即将被调去后勤，却又不得不看着我在最重要的岗位上，操作着最精密的机器。周启明和白薇几乎天天都来车间“视察”，名为监督工作，实为看我笑话。白薇尤其喜欢挺着她那“金贵”的肚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念真姐，你看我这件新衣服好看吗？是启明哥特意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料子，滑溜溜的，真舒服。

”“念真姐，阿姨今天又炖了老母鸡汤，可惜你没口福了。”我充耳不闻，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手里的纱线上。我知道，这批“云锦纱”是我最后的机会。终于，在交货期的前一天，我完成了最后一卷纱的纺织。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这才叫来了车间主任。车间主任验完货，长长地松了口气，对我挤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小陈，辛苦了。明天……你就去后勤报道吧。”“知道了。

”我平静地回答。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去了隔壁的红星机械厂。

红星机械厂是我们的老对手，他们的纺织车间一直被我们厂压一头，就是因为设备和技术不行。我找到了红星厂的厂长，王建国。王建国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精明，看见我时有些意外：“你不是光明纺织厂的技术骨干陈念真吗？找我有什么事？

”“王厂长，我能帮你们解决‘飞梭断线’的老毛病，让你们的布料成品率提高至少三成。

”我开门见山。王建国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怀疑地看着我：“你？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我从包里拿出一份图纸，上面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出来的机器改造方案。

“这是我根据你们厂里现在用的老式织布机型号，设计的改造方案。只要按照这个方案，更换几个关键零件，再调整一下传动比，我保证你们的断线率能降到百分之一以下。

”王建国一把抢过图纸，越看眼睛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人才！真是个人才！陈同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要两百块钱。”我伸出两个手指，“还有，这个改造，必须由我亲自来指导安装调试。”两百块，在当时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

王建国没有丝毫犹豫：“没问题！只要能成，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包！”“一言为定。

”我走出红星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捏着口袋里预支的一百块钱，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二天，我没有去光明厂的后勤处报道，而是直接去了红星厂的车间。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启明的耳朵里。他气急败坏地冲到红星厂，在车间门口堵住了我。

“陈念真！你什么意思？你是我厂里的员工，怎么能跑到竞争对手这里来？你这是背叛！

”他压低了声音，但怒火已经快从眼睛里喷出来了。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周副厂长，你是不是忘了？是你亲口要把我调去后勤洗纱线的。我昨天已经完成了‘云锦纱’的订单，仁至义尽。我现在去哪里，做什么，跟你，跟光明厂，还有关系吗？

”“你……”周启明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还有，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抚平的离婚协议，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现在是自由身。”说完，我绕过他，径直走进了车间。身后传来周启明气急败坏的吼声，但我连头都懒得回。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吃住都在红星厂。在我的指导下，车间的机器改造进行得非常顺利。

当第一台改造后的织布机重新启动，看着那平整顺滑的布料源源不断地被织出来，整个车间的工人都沸腾了！王建国更是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陈同志，你真是我们的福星啊！”我拿到了剩下的一百块钱，还有一个两百块的大红包。

拿着这沉甸甸的四百块钱，我第一次感觉到了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是多么爽快。

而此时的光明纺织厂，却因为我的离开，陷入了巨大的麻烦。那个出口订单的外国客商，对“云锦纱”非常满意，当场追加了一个更大的订单。但光明厂里，除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操作那台改良过的机器。他们试了好几个老师傅，都织不出我那样的品质。周启明急得满嘴起泡，最后不得不拉下脸，亲自来红星厂请我回去。

他堵在我宿舍门口，姿态放得极低：“念真，算我错了，你回来吧。厂里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只要你回来，调岗的事一笔勾销，我还给你涨工资。”我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擦着刚洗完的头发，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晚了。

”04周启明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从错愕到恼怒，最后又强压下去，挤出一个笑脸：“念真，别赌气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打住。”我直接打断他，“周副厂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离婚协议上你签得那么潇洒，现在提‘夫妻’两个字，你不觉得膈应吗？

”我的话像一记耳光，扇得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陈念真，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以为红星厂能护你一辈子？你别忘了，你的户口和档案都还在我们厂！

”他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威胁的嘴脸。这是拿我的铁饭碗来要挟我。八十年代，户口和档案，就是套在每个人脖子上的枷锁。没有单位接收，就是无业游民，寸步难行。

我心里冷笑，幸好我早有准备。“是吗？”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红星机械厂公章的调函，“不好意思，王厂长已经同意接收我的档案了。从今天起，我就是红星厂的正式员工，职位是，技术顾问。”周启明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张调函，像是要把它看穿。

“不可能！王建国怎么会……”“怎么会不会？”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周启明身后传来。

王建国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工人。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周启明哼了一声：“周副厂长，我们红星厂虽然庙小，但尊重人才。不像某些地方，把金疙瘩当泥巴踩。小陈这样的技术骨干，我们求之不得！”周围的工人发出一阵哄笑。

周启明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又指着王建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这个人，已经不值得我再浪费任何情绪。解决了工作问题，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红星厂的技术改造上。不到一个月，整个纺织车间的设备都焕然一新，产量翻了一番，次品率却降到了历史最低。

王建国乐得合不拢嘴，直接把我的工资提到了全厂最高，还给我分了一间带阳台的单身宿舍。

生活，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好。而光明厂那边，因为交不出第二批“云锦纱”，被外商告了，不仅赔了一大笔钱，还在行业里失了信誉。周启明这个副厂长，位子还没坐热，就背上了一个大处分。听说他在厂里大会上做检讨的时候，脸都丢尽了。

白薇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仗着肚里的孩子和她爸的关系，在厂里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周启明失势，她也成了众矢之的。有一天，我在供销社买东西，正好碰见了她。

她瘦了很多，脸色蜡黄，再也不见当初的神采飞扬。她看见我，眼神里满是嫉恨，冲过来就想抓我的头发：“陈念真！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你把启明的前途都给毁了！

”我侧身躲过，手里的网兜却“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肚子。她“哎哟”一声，夸张地跌坐在地，捂着肚子喊疼。“我的肚子……我的孩子……”我冷眼看着她表演。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对着我指指点点。“哎呀，怎么打孕妇啊？”“有话好好说嘛，这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挤了进来，一把扶起我，对着周围的人吼道：“嚷嚷什么？没看见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吗？”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间有股不羁的英气。他叫石磊，是红星厂机修车间的主任，出了名的刺头，但技术好得没话说。我俩因为设备改造的事，没少打交道。他总是叼着一根草根，说话吊儿郎当的，但干起活来比谁都认真。

白薇一看有人帮我，哭得更来劲了：“你胡说！就是她撞的我！我的肚子好疼啊，快送我去医院！”石磊嗤笑一声，蹲下身，盯着白薇的肚子看了两秒，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说这位女同志，你这肚子……是不是有点太平了？

我老婆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肚子比你这可大多了。你这看着，倒像是吃撑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薇平坦的小腹上。

白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所谓的五个月身孕，根本经不起细看。她慌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石磊骂道：“你……你血口喷人！”那动作利索得，哪有半点孕妇的样子。周围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哦”声。白薇的骗局，不攻自破。她脸上青红交加，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跑了。我看着石磊，他正咧着嘴冲我笑，露出一口白牙，嘴里还叼着那根标志性的草根。“谢了。”我真心实意地道谢。“客气什么。

”他把草根吐掉，拍了拍手，“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走了，请你喝橘子汽水去。

”阳光下，他的笑容，竟然有些晃眼。05跟着石磊坐在街边的冷饮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