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七十大寿，我准备了三个月。不是钱，而是比钱更珍贵的东西——时间，心血，以及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一门手艺。我嫁给老公林涛时，婆家和亲戚就知道我没工作，是个成天摆弄“丝线花鸟”的“无业游民”。他们嘴上不说，但那种“吃闲饭”的眼神，像软刀子，一刀刀割了我三年。今天，我想用这件礼物，堵住所有人的嘴。锦盒打开的瞬间，满堂宾客都“哇”了一声。那是一顶“福寿三多”的绒花头面，以故宫馆藏的清代文物为蓝本，我耗费了上千个小时才复刻改良而成。佛手柑的黄，寿桃的粉，石榴的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每一根花蕊都由我亲手将蚕丝在铜条上捻动而成，栩栩如生，华贵而不俗。“妈，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绒花，祝您福寿安康。

”我把锦盒递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婆婆的表情很复杂。有惊喜，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如何在亲戚面前展示这份礼物的虚荣和为难。“哎哟，弟妹这手也太巧了吧！”表姐先开了口，皮笑肉不笑地，“这得花多少功夫啊。

”“是啊是啊，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个了。”亲戚们的夸赞浮在表面，像一层油花，一戳就破。果然，下一秒，表姐夫陈浩——那个在一家国内知名服饰集团当设计总监，年薪百万的精英人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眼我的绒花头面，嗤笑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全场虚伪的和谐。

他把自己手里的一个硕大的礼品袋，“砰”地一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砸在了我的心上。“妈，这是我跟您儿媳妇给您挑的，L家的最新款铂金包，您出门打牌拎着，有面子。”婆婆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被点燃的枯草，刚才那点复杂情绪烟消云散，一把就将那个名牌包揽在了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浩子，你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太破费了！”“一家人，说这个就见外了。

”陈浩得意地摆摆手，然后，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优越感。

“弟妹啊，”他提高了音量，确保半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心意到了就行。但说句实在话，现在这社会，你这些不值钱的手工玩意儿，自己在家玩玩得了，这种场合拿出来……有点拿不出手啊。”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他还没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对我开始了公开“说教”。

“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天天在家捣鼓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我们公司楼下扫地的阿姨，一个月都有四千块。我劝你啊，别玩这些没用的了，赶紧让你姐夫我给你介绍个厂子，进去上上班，一个月挣个几千块，也算给林涛减轻点负担。

”周围的亲戚们开始窃窃私语。“陈浩说的也是实话，女人还是得有工作。” “是啊，这绒花做得再好，能卖几个钱？

” “林涛一个人养家也挺累的……”婆婆抱着那个崭新的名牌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有为我辩解一句，反而尴尬地把我的那个锦盒，不着痕迹地往桌子角落推了推，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钉在羞辱的十字架上，任人围观。我耗费三个月的心血，我引以为傲的传承，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甚至，不如一个扫地阿姨。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火，烧得我生疼。我看着陈浩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看着亲戚们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婆婆闪躲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团火硬生生压了下去。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找了个角落坐下。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我拿出来，点开，是一条来自我经纪人周姐的微信。

“‘绒神’老师，救命啊！那个XX集团催疯了，说他们的秋冬高奢线‘凤栖梧’系列就等您的设计了，不然整个项目都要停摆！

价格已经开到八位数，点名要您的‘凤GUCCI栖梧’系列核心设计版权，求求您了，见个面吧？”XX集团。好巧不巧，正是陈浩洋洋得意、引以为傲的那家公司。

而他口中那个“没用的，玩玩得了”的我，就是他们准备花八位数合作的，神秘设计师——“绒神”。我抬头，看向宴会厅的中央。陈浩正被一群亲戚围着，高谈阔论，唾沫横飞。“……我们公司下个季度的大项目，已经基本谈妥了！

是跟一位国内最顶级的神秘设计师合作，这位老师，化名‘绒神’，那才叫真正的艺术家！

她的作品，一副千金难求！等这个项目做成了，我的身价，嘿嘿……”他笑得无比张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那团被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我慢慢地，慢慢地，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端起一杯果汁，朝他走了过去。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我走到陈浩面前，在他错愕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个极为温和的笑。“表姐夫，”我轻声开口，“听你这么说，你们跟‘绒神’老师的合作，应该谈得很深入了？”陈浩一愣，随即挺起胸膛，傲慢地说：“那是当然！我亲自负责的项目，还能有差？”“那太好了。

”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我对手工艺也挺感兴趣的，能不能请教一下陈总监，你们知道那位‘绒神’老师的设计，最忌讳什么颜色搭配吗？”这是一个极其刁钻，只有内行中的内行，甚至可以说是创作者本人，才会去深究的问题。陈浩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呃……这个……商业机密。”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哦，原来是商业机密啊。”我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拿起我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宴会厅。

留下身后，是全场的错愕，和陈浩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走出酒店大门，晚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刚才在里面，我几乎要被那种混合着虚荣、无知和傲慢的空气给闷死。回到家，我反锁上门，把自己扔进工作室。这里是我的世界。墙上挂着我各个时期的作品，从最初的仿制，到后来的创新。那些色彩斑斓的绒花，在射灯下安静地绽放，它们不会说话，却比任何人都懂我。我给经纪人周姐回了个电话。“周姐，XX集团的合作，我要了。

”电话那头的周姐如蒙大赦：“我的祖宗！你总算回话了！他们那边都快把我逼疯了！

你放心，条件我都给你谈到最优了，绝对是业内顶级！”“嗯。

”我抚摸着一朵半成品的牡丹，感受着蚕丝细腻的触感，声音异常平静，“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别说一个，一百个都行！”“合作洽谈，我亲自去。时间，你来定。”我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通知他们，这次合作，必须由他们‘凤栖梧’系列的项目总负责人，亲自、单独、向我汇报全部方案。”周姐愣了一下，她是个聪明人，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单独汇报？小晚，你这是……？”“没什么，”我淡淡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总监，专业能力到底怎么样。”“行，没问题！

我这就去安排！”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浩，你不是觉得我的手艺“不值钱”吗？很快，我就会让你知道，你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我这“不值钱”的手艺面前，又是何等的廉价。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前脚刚到家，婆婆的电话后脚就追了过来。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苏晚！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故意让你表姐夫难堪？啊？你一个没工作的，人家好心提点你两句，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甩脸子给谁看！

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我把手机拿远了点，静静地听着她在那边咆哮。这些话，三年来，我听了无数遍。以前，我会委屈，会争辩，会哭。但今天，我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等她骂累了，喘着粗气的时候，我才把手机放回耳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冷静到冷漠的语气，说了一句：“妈，说完了吗？

”婆婆愣住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说完我就挂了。

”“你……”我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掐断了电话。然后，我点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亲戚群。果不其然，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而我，就是话题的中心。陈浩：“@全体成员 家人们，今天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我好心好意给苏晚介绍工作，她倒好，还给我摆上谱了。做什么破花还真把自己当大师了，问的那个问题，莫名其妙！我看她就是嫉妒我跟她姐过得好！”表姐夫的妈妈：“就是！

我们家陈浩什么身份，屈尊跟她说话是给她面子！

”七大姑八大姨纷纷附和： “小晚这孩子，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太清高了，这种性格在社会上要吃亏的。” “林涛娶了她，也是倒了霉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字眼，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像是要把那些人的嘴脸刻在脑子里。

然后，我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您已退出群聊。世界，清净了。三天后，周姐告诉我，和XX集团的会议时间定在了周五下午两点。地点，在XX集团的总部大楼。周五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方便工作的棉麻衣服，而是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条我几乎没穿过的黑色真丝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米色的风衣。我化了淡妆，将长发挽起，露出了修长的天鹅颈。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沉静，面容素雅，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场。我提前半小时到了XX集团楼下。我没有上去，而是走进了大楼对面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XX集团大楼的入口。一点四十五分，我看到了陈浩。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站在门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他的团队成员。“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会儿‘绒神’老师来了，谁要是出了岔子，自己卷铺盖滚蛋！”“PPT都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