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阴冷顺着潮湿的稻草钻进单薄的囚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仿佛毒蛇的舔舐。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苏明月庶妹每一寸即将僵硬的肌肤。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血腥的恶臭，间或夹杂着远处刑房里传来的、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呼吸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结束了么？

她这可笑又可悲的一生。

堂堂安远侯府庶女，却活得像个影子，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替代的物件。嫡母刻薄，父亲冷漠，嫡姐苏倾城更是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却又在需要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火坑。

替嫁。

想起这两个字，苏明月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那年，传闻中战功赫赫却重伤残疾、性情暴戾且即将被陛下厌弃的宸王萧绝需要一位王妃冲喜，或者更确切地说，需要一个被推出去承受天子怒火的靶子。

与宸王有婚约的嫡姐苏倾城哭闹不休，死活不肯跳这个“火坑”。于是，一向“懂事”又“卑微”的庶妹苏明月，便成了最好的替代品。

一顶寒酸的小轿，寥寥几个送亲之人，她就像一件见不得光的货物，被悄无声息地抬进了那时门庭冷落的宸王府。

之后的岁月，她在那座华丽却冰冷的牢笼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王爷萧绝果然如传闻般冷硬寡言，甚至带着战场上带来的血腥煞气，对她这个替嫁王妃视若无睹，甚至隐含厌恶。

她怕他，怕得要死。终日活在惶恐和压抑之中，如同枯萎的花朵，慢慢凋零。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般。

宸王并未如传言般彻底失势，反而似乎卷入了更深的朝堂漩涡。一夕之间，王府被围，抄家下狱。罪名？莫须有，或者她根本不清楚。

她只是那个被牵连的、无足轻重的替嫁品。

狱中短短数日，她受尽屈辱折磨，却连一句申辩都无人可诉。弥留之际，她恍惚听见狱卒的低语，似乎提到了“安远侯府”、“大小姐”、“打点过了”……还有嫡姐苏倾城那得意又轻蔑的笑声，仿佛穿透牢墙，在她耳边回荡。

原来，就连她最后的利用价值——替嫡姐挡灾赴死，都早已被算计得清清楚楚。

不甘心……好不甘心！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她定不要再任人摆布！定要让那些欺她、辱她、负她之人，付出代价！

强烈的怨恨如同最后的火焰，灼烧着她残存的意识。随即，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

痛！

并非狱中的酷刑加身，而是额头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和剧烈的眩晕感。

苏明月猛地睁开眼。

入眼并非阴森恐怖的狱墙，而是熟悉的、却让她瞬间绷紧神经的景象——略显陈旧的梨花木拔步床，洗得发白的青纱帐幔，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廉价的熏香味。

这是……她在安远侯府西北角那处偏僻小院里的闺房？

她没死？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抬手抚额，指尖触到一层厚厚的细布包扎。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是了，她想起来了。

前世，就在嫡母和嫡姐开始软硬兼施逼迫她同意替嫁的前几天，她“意外”从花园的假山上摔了下来，磕破了额头，昏睡了好几日。

正是在她养伤期间，嫡母带着慈母般的关怀和不容拒绝的威势，嫡姐在一旁看似同情实则幸灾乐祸地敲边鼓，将替嫁之事“说通”了当时懦弱无助、惶恐不安的她。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什么时候？

苏明月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颤抖着伸出手，看着这双白皙细腻、尚未沾染牢狱污秽和苦难沧桑的手，又摸了摸自己年轻光滑的脸颊。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过后，是彻骨的冰寒和后怕。前世的种种如同最清晰的画卷，在她脑中一幕幕闪过，那些痛苦、恐惧、绝望和不甘，瞬间转化为汹涌的恨意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半旧藕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坐起的苏明月，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小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您都昏睡两天了，吓死奴婢了！”

是春桃！

她前世唯一忠心的丫鬟，最后却也被她牵连，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看到春桃稚嫩却满是关切的脸庞，苏明月鼻尖一酸，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春桃，”她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春桃从未听过的冷静，“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昏睡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春桃愣了一下，觉得小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眼神……好像不再是以前那种怯懦和顺从，而是像……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看不透底下的情绪。

她不敢多想，连忙答道：“回小姐，现在是申时末了。府里……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大小姐前日来‘探望’过您一次，见您还昏睡着，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就走了。夫人那边派人来问过两次，让您好好养着。”

苏明月心中冷笑。探望？怕是来看她摔得够不够重，能不能顺利替嫁吧？

“替我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苏明月掀开薄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药先放着。”

“啊？小姐，您刚醒，身子还虚着，大夫说需要静养……”春桃担忧地劝道。

“无妨。”苏明月已经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小巧的脸，额上缠着纱布，更显得柔弱可怜。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闪烁着与年龄和身份不符的幽冷光芒。

静养？她哪有时间静养。

如果没记错，最迟明天，她那“慈爱”的嫡母就该亲自登场，上演那出逼嫁的戏码了。

前世，她懵懂无知，任人拿捏。

这一世，她苏明月，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些欠她的，她要一一讨回！那些想害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命运的齿轮刚刚开始重新转动，这一次，方向将由她自己来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