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的骨头，刚刚就碎了。

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我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业火，也不是医院那惨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盏精致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温暖而陌生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栀子花混合的香气。

栀子花……

我有多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自从嫁给陆哲言，他知道我不喜欢家里有任何与苏瑶相关的东西，便亲手拔掉了别墅院子里所有的栀子花。

苏瑶最喜欢栀子花。

而我，沈星若，最讨厌的，也是栀子花。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传来一阵细密的疼。

这是一具……极其虚弱的身体。

也一具，完全不属于我的身体。

我抬起手，那是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手腕上还留着针孔的痕迹，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

这不是我的手。我为了陆哲言洗手作羹汤，十指早已被油烟熏得有些粗糙。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身体，还有脑海里针扎一样涌入的、属于另一个女孩的记忆。

苏念。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苏念。

一个从小就患有严重心脏病，在医院里比在家里待得还久的药罐子。

而她的亲姐姐，叫苏瑶。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苏瑶。

陆哲言放在心尖上，爱了十年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也是那个，在雨夜里，挽着我丈夫的手，亲眼看着我被车撞死，笑得温柔又残忍的女人。

“星若，别怪我们。”

“哲言爱的人，一直是我。”

“你的心脏很好，不是吗？正好可以换给小念，也算是……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原来，这就是他们联手策划那场“意外”车祸的原因。

为了我这颗健康的心脏，去救苏瑶这个病弱的妹妹……苏念。

我成了苏念。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得可笑。

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消化着这匪夷所

所思的一切，最终，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古怪声音。

他们杀了我，用我的心脏去救这个女孩，结果，我却阴差阳错地，活在了这个女孩的身体里。

那……我身体里跳动的这颗心脏，还是我自己的吗？

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口，感受着那平稳而有力的跳动。

是的。

是我的。

我没死。

或者说，沈星若死了，但她的灵魂和心脏，以另一种方式，在这具名为“苏念”的躯壳里，延续了下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的女人端着水杯走了进来。她身形窈窕，面容清纯，一双眼睛像含着水，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和无辜。

是苏瑶。

我上辈子斗了五年，却输得一败涂地的女人。

她看到我醒了，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快步走到床边，将水杯放下，关切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念念，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是这张脸，在雨中对我笑。

就是这把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

我垂下眼，避开她“关切”的目光，用一种带着病弱沙哑的、完全属于苏念的声音，轻轻地摇了摇头。

“姐姐……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苏瑶心疼地蹙起眉，帮我掖了掖被角，“医生说你这次排异反应很严重，差点就……还好你挺过来了。念念，你受苦了。”

排异反应？

看来，这具身体的原主，那个真正的苏念，没能挺过来。

所以，我才能在这里。

“姐姐，我睡了多久？”我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

“三天三夜了。”苏瑶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你快把我们给吓死了。”

“我们？”我捕捉到了关键词。

苏瑶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犹豫着开口：“念念，有件事……姐姐想跟你说。”

我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哲言……他这几天也一直守在这里。”苏

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甜蜜的烦恼，“我让他去休息，他怎么都不肯。他说……他对不起沈星若，所以一定要看着你平平安安的，才能心安。”

陆哲言。

我的前夫。

那个在我死时，连一丝怜悯都没有的男人。

他来了。

我的指尖在被子里微微蜷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害怕。

是兴奋。

一种复仇的火焰，从灵魂深处“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点燃。

真是……太好了。

我还愁没有机会见到他。

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小脸，用一双因为久病而显得格外澄澈干净的眼睛看着苏瑶，怯生生地问：

“姐姐，哲言……是谁啊？”

苏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哦，我忘了，你一直在国外治病，还没见过他。”她温柔地解释道，“他叫陆哲言，是……姐姐的爱人。”

爱人？

我差点笑出声。

陆哲言的妻子明明是我，沈星若。她苏瑶算什么？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罢了。

哦，不对。

现在沈星若死了，她很快就能扶正了。

“姐姐的爱人，那就是我的姐夫了。”我顺着她的话，露出一个乖巧的、讨好的笑容，“姐夫……他人好吗？”

“他……”苏瑶的眼神变得迷离而幸福，“他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是啊。

对你来说，他当然是最好的人。

他为了你，可以亲手将自己的发妻送上死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英俊，气质清冷，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寒水。

是陆哲言。

我闭上眼，都能描摹出他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这个我爱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男人。

他看到我醒了，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种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的、深深的愧疚。

我知道，他在看沈星若。

或者说，是在看我这颗，属于沈星若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