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秋天最后一次见陆言，是在市中心医院顶楼的天台上。深秋的风卷着碎雨，将医院质量不算很好病号服吹得全是褶子，单薄的身躯在天台边上摇摇欲坠，感觉随时会掉下去。肺部的疼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血腥味。

胃部抽疼，像是有只手不安分地搅来搅去，胃酸不断向上翻涌，宁晚极力忍耐。

陆言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却满是不耐，仿佛她此刻的存在是件极其麻烦的事。宁晚，别闹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签了离婚协议，你做假病历和给媒体放料说赵青是我情人，这些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会给你一笔钱，这一笔钱足够你过剩下的日子。陆言顿了顿，想了想后开口，你若还不满足，房子和车都给你，除了公司，我净身出户，这样总行了吧。

陆言脸上尽是不耐。宁晚扶着天台的栏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眼前这个爱了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她从十八岁就跟着他，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没想到在自己身上，上演着替身文学，就因为有一双跟赵青很像的眼睛。陆言求婚时，她毫不犹豫，身着盛装，奔赴生命倒计时。

她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放弃了家族安排的工作，甘愿做他身后的影子，打理好他的生活，而他也甘愿与她一同扮演着模范夫妻。直至三年前赵青回国。在他和白月光赵青纠缠不清时，宁晚傻傻地还为他找借口。他只是念旧，他心里是有我的。她用着这个借口，一用就是三年，换来了什么？换来陆言的一次次晚归，还是一次次在重要纪念日时被一个电话就喊走。

多可悲啊，这么长时间的陪伴，都换取不来他对自己的真心。

连自己的父母也为了他东奔西走，直到……这些都打动不了面前这个人，他的心，是石头！

捂不化的！婚后她无微不至关心他的身体，连餐食都是自己亲手准备，小说里霸总的胃病没有在他身上体现。却在自己身上扎了根。就在三个月前，宁晚明显感觉胃里不适，她与陆言说了好多次，但是陆言都说他最近公司正在上升期，过段时间，再过段时间，直到一个月后的夜里，陆言再一次未归，宁晚实在难以忍受，喊来张姨陪自己去医院。原来挂号看诊一系列检查只需要短短一个小时。

可陆言连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他真的有这么忙吗？隔日，宁晚去拿自己的体检单，医生却让她通知自己的家属。自己还有什么家属？可笑。宁晚打电话给陆言，对面嗔怪的声音先一步传来，言哥，接电话也要加件衣服啊。他昨晚还是没回家。

宁晚紧握成拳，又松开。对面声音传来，长话短说，我很忙。

忙着和你的白月光上床是吧，看来我还是打扰你们了。洛挽开口，带着讽刺的笑，又像是自嘲。陆言顿了顿，开口，你知道就好。随即挂了电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温柔乡里。宁晚自己嘴皮子磨了好久才拿到诊断书，医生指着上面一系列数据，她只听到了四个字。胃癌晚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拿着医生的诊断书，瘫倒在地。她攥着单子在医院走廊坐了一下午，她突然好想找他说说话。

她开着车，忍着胃部绞痛到了他公司楼下。却在公司楼下看到他把赵青护在怀里，温柔地替她挡开记者的追问，那句青青是我这辈子唯一想护着的人，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脏。她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响。

阿宁，你是我这一辈子想要护着的人。阿宁，你放心，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阿宁，跟着我你受苦了，我陆言，此生绝不负你。阿宁，我们结婚吧。阿宁，我好爱你。阿宁，阿宁，阿宁，阿宁。

……无数陆言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像是嘲讽她的忠诚。你看，你放在心尖上的男人，现在在拥另一个女人入怀。宁晚猛得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她猛地睁开眼睛，闻着冲进鼻腔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白花花的天花板。床边还有一位大娘在叽叽喳喳。孩子，孩子你醒了，啊哟，小心点呀。宁晚挣扎着要起，大娘立马按住她的手。看到你没事，俺就放心嘞，以后可得注意的点咧，晕倒在大马路上多危险咧。

宁晚看着嘴一张一合的大娘，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如果还在世，肯定会担心到掉眼泪。

宁晚送走了大娘，走之前还塞给了她包里仅剩的二百现金。宁晚住院了，这一住，就是一个月。期间张姨一直照顾着她。那个大娘，来了好多次，每次都带着她院子里种的瓜果蔬菜。一边絮絮叨叨她家里的事，自己女儿要是没夭折的话，也差不多像宁晚这么大了。一边夸宁晚长的真水灵，就是脸色太惨白了些，还问宁晚没有家人吗？怎么没见他们来看望你。宁晚没说自己是因为胃癌晚期的缘故，只说自己是低血糖。大娘指着宁晚无名指上的戒指，惊奇出声，哎呀喂，小姑娘，你都已经结婚了呀，怎么没见你老公嘞？宁晚摩挲了一下戒指，苦笑。老公啊？死了，还是死在别的女人床上了。大娘有些唏嘘，看着宁晚小可怜样顿时心疼得不行，隔日就炖了鸡汤过来。宁晚每次在她走的时候都会偷偷给她塞些钱。期间陆言只来过一次，还是因为赵青想吃她做的樱桃酥，他来拿食谱，看着他在厨房翻找，张嘴闭嘴赵青，丝毫没有关心她的身体，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跟着凉透了。陆言，宁晚站在天台边上，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要你的钱，也不会签离婚协议。陆言皱起眉，语气更冷：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宁晚，我警告你，别用你的假病来绑着我，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宁晚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陆言，这十年，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你说我耗？你和赵青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说耗？

你拿着我爸妈留下的人脉帮赵青铺路的时候，怎么不说耗？宁晚的话像重锤，砸在陆言心上，他脸色微变，却依旧嘴硬：那些都是你自愿的，我从没逼过你。是，我自愿的。宁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所以现在，我也自愿不离婚。陆言，你不是想和赵青光明正大在一起吗？我偏不让。

我就要占着陆太太的位置，直到我死。陆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躲开。宁晚往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天台边缘，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身体微微摇晃，看起来随时都会掉下去。你别过来！

宁晚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决绝，陆言，你再过来一步，我现在就跳下去。到时候，你陆言的妻子，因为你和别的女人逼死在医院天台，你觉得你的公司，你的名声，还能保得住吗？陆言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宁晚眼底的决绝，心里第一次升起一丝慌乱。

他认识的宁晚，一直是温顺的，是不管他怎么对待、怎么伤害，都会选择默默留在他身边的，默默支持着他。可现在的她，像一株被逼到悬崖边的野草，拼尽全力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坠。

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爱他，就应该放手让他去奔赴更好的人生啊。

为什么要紧紧拉着自己不放！宁晚真自私！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咬着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宁晚看着他，缓缓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说完，她转身，踉跄着往楼梯口走去。

陆言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赵青的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青青，我这边有点事，今晚不能陪你吃饭了。电话那头传来赵青温柔的声音：言哥，是不是宁晚又闹了？

你别生气，我等你就好。陆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没事，你乖乖在家等我。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向天台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以为宁晚只是一时冲动，过不了多久就会像以前一样妥协，却不知道，这一次，宁晚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宁晚回到病房时，张阿姨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她回来，张阿姨连忙上前扶住她：太太，您去哪了？医生刚才来查房，没看到您，都快急死了。

宁晚靠在张阿姨身上，虚弱地笑了笑：我就是去天台上吹了会儿风，没事。

张阿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地叹了口气：太太，您这身体可不能再折腾了。

陆先生他……别提他了。宁晚打断她的话，声音很轻，张姨，帮我收拾东西吧，我们出院。张阿姨愣了一下：出院？可是医生说您的情况还需要观察……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宁晚的眼神很坚定，我想回我们以前住的那个老房子，张姨陪我回去好不好？张姨是看着宁晚长大的，她知道，宁晚一旦决定好的事，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无奈只能点头答应了宁晚。这孩子，性子软，脾气倔，和她妈妈一样。

那个老房子，是宁晚和陆言刚结婚时住的地方，后来陆言公司做大，搬去了市中心的别墅，老房子就一直空着。那里有他们为数不多的温馨回忆，宁晚想，她剩下的日子，想在那里度过。张阿姨看着宁晚眼底的期盼，点了点头：好，太太，哦不，小姐，我陪您回去。当天下午，宁晚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没有告诉陆言，只是让张姨帮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着出租车回了老房子。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她当年亲手绣的桌布，沙发上的抱枕，是陆言以前最喜欢的蓝色。宁晚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抱枕上的纹路，眼眶突然就红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刻着他们的过去，可那些过去，早就被陆言抛在了脑后。她还没有生病时，每隔两周就会请阿姨来打扫，不过一个月没来，茶几、柜子上都是灰尘，照片也蒙上一层，让人看不真切。接下来的日子，宁晚就在老房子里住了下来。张姨每天帮她做饭、熬药，陪她说话。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会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以前和陆言的照片。

冬天的阳光不刺眼，也不暖和。明年的阳光不知道还能不能照到了。

估计今年的雪都很难看到了吧。陆言那边，自从那天天台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宁晚。

他以为宁晚只是在赌气，等她气消了，自然会来找他。他搬到了赵青房子里，两个人开始生活，没有了宁晚的阻拦，果然生活都惬意了不少。青青说得对，宁晚肯定是伪造的病历单，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有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开始闹。

上次青青姨妈来了肚子疼，她也闹，一个小时打十几个电话，说她肚子疼，青青是姨妈来了肚子难受，可距离她姨妈期还有十几天。这女人，编借口也不知道编得像样一点的。为了假戏真做，还真搬到医院了，脸上涂了粉底，显得惨白，有一说一，那粉底液还挺贴肤的，他居然都看不出来。还是青青脾气好，被宁晚匿名爆料，还替她说话。宁晚，哼，她性子软，还这么爱我，肯定不出一周，就乖乖回来认错，届时，自己再和她好好算账。可一个月过去了，宁晚不仅没找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他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让助理去查宁晚的下落，才知道她早就从医院搬回了老房子。他开车去老房子的时候，心里还带着一丝怒气，觉得宁晚是故意躲着他。可当他推开院子的门，看到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苏晚时，所有的怒气都瞬间消失了。宁晚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苍白得像纸，阳光洒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让她看起来有生气。她闭着眼睛，呼吸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藤椅上，瘦的像纸片人一样，连羽绒服穿上都小小一团，脚踝手腕处更是细得吓人，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陆言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宁晚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宁晚？宁晚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很轻：你怎么来了？为什么宁晚变成了这个样子，分明前一个月不是这样的，难道？

难道病历是真的？可是！他明明听赵青说，她去查了，这个就是伪造的病历。那为什么？

为什么宁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对不对，全都不对！肯定是宁晚装的！青青不可能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