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清芷，民国二十六年生人，上海滩航运巨商的独女，刚从圣约翰大学毕业，精通三门外语，能弹一首好钢琴。上一秒，我还在自家法式小洋房的花园里品尝新到的锡兰红茶，下一秒，天旋地转，我就赤着脚站在了一片荒芜的黄土地上。

一个穿着破烂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浑身肌肉虬结的男人，正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块黑乎乎、能硌掉牙的窝窝头。我还没来得及尖叫，眼角余光就瞥见，身后不远处，我家那栋带白色雕花栏杆、三层楼高、带大花园的小洋房，正突兀地立在这片贫瘠的山坳里，像个误入丐帮的公主。男人又往前凑了凑，声音粗嘎又带着点紧张：“同、同志，你是从哪儿逃难来的？”逃难？我看着他，又看看我身后华丽依旧的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1.“我叫陆承州，是这红旗村的。

你……”男人见我不说话，有些手足无措，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我是沈清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日本人打来上海的时候我都没慌过。冷静，必须冷静。我打量着这个叫陆承州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虽然穿着破旧，但眼神清亮，透着一股军人般的正直和磊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的惊慌，报以的是善意和关切。再看看周围的环境，低矮的土坯房，崎岖的土路，远处的田地里，人们穿着一色的灰蓝，面黄肌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贫穷的味道。

这不是我熟悉的任何地方。“我……我的家就在那里。”我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身后那栋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小洋楼。“我叫沈清芷。

”陆承州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是你家？这……这是啥时候盖的？！”我脑子飞速旋转，编出了一个自己都快信了的理由：“这是我海外的远房伯祖父留下的祖产，他说……时局动荡，让我来此避祸。房子一直封着，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进去。

”这个理由漏洞百出，但在七十年代这个信息闭塞的小山村，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穿着丝绸连衣裙的漂亮女人和一栋西洋楼，似乎是唯一能够勉强解释得通的说法了。陆承州显然被“海外”、“祖产”这几个字震住了。

他愣了半天，才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原来是归国华侨的亲眷，怪不得……怪不得同志你长得跟画里的人儿似的。”我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但胃里却开始一阵阵抽搐。我一天没进食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把手里的窝窝头又往前递了递：“你肯定饿了，先垫垫肚子。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荒郊野外不安全。要不，先去我家歇歇脚？”我看着那块窝窝头，坚硬，粗糙，里面混着看不清的杂粮。在沈家，连喂狗的肉汤都比这精致。可现在，它是我唯一的食物。

我接过窝窝头，小口地咬了一下，差点把牙崩掉。但我还是咽了下去，对着他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你，陆承州同志。”2.陆承州的家，就在村子的最东头。

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院子用稀疏的篱笆围着，养了几只瘦骨嶙峋的鸡。

一个精瘦、刻薄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院里喂鸡，看到陆承州领着我进来，眼睛瞬间瞪圆了。

“承州！你从哪儿捡来个妖精！”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像刀子一样，尤其在我那身真丝连衣裙上刮了又刮。“娘，你胡说啥呢。”陆承州立刻把我护在身后，瓮声瓮气地解释，“这是沈清芷同志，是海外华侨的亲眷，刚回村投亲的。”他娘，也就是张翠芬，显然不信，撇着嘴说：“华侨？我咋没听说咱们这穷山沟里还有这号亲戚？

我看是城里来的狐狸精吧！穿得这么风骚，是想勾引谁？”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在上海，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但我还没开口，陆承州就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娘！

沈同志是客人！你说话客气点！我爹从小就教我们，人穷志不穷，不能丢了根本！

”张翠芬被儿子吼得一愣，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我没法活了啊！

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为了个外来的野女人就敢吼我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我头疼欲裂。陆承州脸涨得通红，一边是亲娘，一边是我这个“客人”，他夹在中间，像个风箱里的老鼠。“娘，你再这样，我就带沈同志去村长家！”他撂下狠话。这话似乎管用了，张翠芬的哭声小了点，但还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配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我看着碗里那几粒可怜的玉米碴子，实在难以下咽。陆承州看在眼里，默默地把他碗里稠一点的部分拨给了我，还从他自己那份里夹了仅有的几根咸菜丝。

“你多吃点。”他低声说。张翠芬在一旁冷哼：“真是稀罕，连饭都吃不惯，金枝玉叶啊？

来我们这穷地方干啥，等着我们八抬大轿把你送回去？”我放下筷子，看着她，平静地说：“伯母，谢谢你们的收留。等我安顿下来，今天的恩情，一定报答。

”我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坦荡。张翠芬被我看得一噎，嘀咕了一句“中看不中用”，便不再说话。那一晚，我睡在西边漏风的杂物间里，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盖着一床带霉味的破被子。我睁着眼，看着窗外陌生的月亮，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但一想到不远处，我的小洋楼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心里又生出一丝底气。那是我的家，我的堡垒，我的一切。只要它在，我就有希望。

3.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浑身酸痛。

陆承州已经挑着两桶水从外面回来了，看到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吵醒你了？

山里人都起得早。”他放下水桶，递给我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子和一条毛巾，里面盛着热水。

“先洗漱吧，水缸里的水凉。”我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和那双布满老茧却干净的手，心里划过一丝暖流。这个男人，虽然粗糙，却有着最质朴的温柔。“谢谢。

”早饭依旧是玉米糊糊。我强迫自己喝了半碗。吃完饭，陆承州对我说：“沈同志，你的身份问题得解决。没有户口，你在这里寸步难行，连买布都得要布票。

我带你去见村长吧。”我点点头，这是当务之急。去村长家的路上，几乎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他们像看西洋镜一样看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快看，就是那个女人，承州哥捡回来的。”“啧啧，长得真俊，皮肤比豆腐还白。

”“穿得跟个妖精似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听说还有一栋洋楼呢，真的假的？

”这些目光和议论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下意识地往陆承州身边靠了靠。他察觉到了，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为我隔绝了大部分视线。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小老头，吧嗒着旱烟，眯着眼睛审视我。陆承州把我的“身世”又复述了一遍。村长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问：“你说你是华侨亲眷，有证明吗？介绍信呢？”我心一紧，那个年代，介绍信就是身份的通行证。我哪有？“村长，我……我的证件都在行李里，但是行李在运输途中丢失了。”我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撒谎。“哦？丢了？”村长显然不信，“那栋洋楼呢？你说那是祖产，房契地契总有吧？”我更是答不上来。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我看她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流窜分子！村长，这种人可不能随便收留，万一是敌特怎么办！”我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她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陆承州皱眉道：“王晓娟，你别胡说八道！”王晓娟轻哼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陆承州：“承州哥，你就是太善良，容易被骗。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像是能下地干活的人吗？咱们村可不养闲人！”说完，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了，这是情敌。我迎上她的目光，淡淡一笑：“这位同志，我是不是闲人，会不会干活，就不劳你费心了。至于我的身份，我相信国家和政府会调查清楚的。倒是你，无凭无据就给人扣上‘敌特’的帽子，这又是什么行为？”我的话不软不硬，却堵得王晓娟一时说不出话来。村长敲了敲烟斗：“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他看向我，“沈同志，没有证明，你的户口可不好办啊。”我心里焦急，却毫无办法。陆承州突然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村长，我愿意为沈同志担保。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陆承州一力承担！

”所有人都愣住了。村长诧异地看着他：“承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没开玩笑！

”陆承州看着我，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信任，“我相信沈同志是好人。”我怔怔地望着他。

我们才认识一天，他为什么这么信我？4.陆承州的担保，让事情有了转机。

村长沉吟了半晌，最后松了口：“既然承州你这么说，那我就先给沈同志做个登记，向上级汇报。不过，在身份核实下来之前，她不能离开村子，要接受劳动改造。”劳动改造？

我？我看了看自己连笔杆都快磨出茧子的手，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扛着锄头下地的样子。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只能点头应下。从村长家出来，我低声对陆承州说：“今天，谢谢你。”他黝黑的脸又红了，摆摆手：“没事，举手之劳。你一个姑娘家，不容易。

”回家的路上，王晓娟又追了上来，酸溜溜地说：“承州哥，你对她也太好了吧。为了她，你连前途都不要了？万一她真是个坏分子，你也要被牵连的！”陆承州停下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她：“王晓娟，沈同志是我带回村的，我就要对她负责。还有，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王晓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跺了跺脚，哭着跑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陆承州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他忽然问我：“你……会干农活吗？”我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嗯”了一声，说：“没事，我教你。”所谓的“劳动改造”，就是跟着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去后山挖野菜。第二天，我换上了一身陆承州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旧衣服，虽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

宽大的衣裤套在我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张翠芬看着我，又是一声冷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装模作样。”我没理她，拿起一个小篮子，跟着大部队上了山。山路崎岖，我的皮鞋根本不适合走路，没多久脚上就磨出了水泡。

村里的女人们走得飞快，很快就把我甩在了后面。她们一边走，一边大声说笑，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我。“瞧她那样子，走两步就喘，还不如个老太太。”“就是，细皮嫩肉的，哪是干活的料。承州这回是瞎了眼了。”“我看啊，就是被那张脸给迷住了！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脚上的泡破了，钻心地疼，可我一步也没有停。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陆承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他挑着担子，像是刚从地里回来。看到我一瘸一拐的样子，他浓眉紧锁，快步走了过来。“你的脚怎么了？

”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脱掉我的鞋。看到我脚后跟磨得血肉模糊，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周围的女人都停下来看热闹。陆承州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掉血迹，然后撕下自己衣角的一块布，仔细地帮我包扎好。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和我印象中那个粗糙的男人判若两人。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背对着我蹲下：“上来，我背你。”我愣住了。“上来啊。

”他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他的举动堪称惊世骇俗。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天呐！承州竟然要背她！

”“这……这成何体统啊！”我犹豫了。陆承州却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就趴在了他宽阔结实的背上。他的后背像一座山，坚实，温暖，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背着我，稳稳地走在山路上，把所有异样的目光和议论都甩在了身后。我的脸贴着他被汗水浸湿的粗布衣衫，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泥土的芬芳，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塌陷了一块。

5.陆承州背我回家的事，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红旗村。我和他的关系，在村民眼中，变得暧昧不清。张翠芬的脸黑得像锅底，指着陆承州的鼻子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你是要气死我啊！这么不明不白的，以后你让沈清芷怎么做人？你又怎么娶媳妇？

”陆承州被骂得抬不起头，只是闷声说：“娘，是我不好，我没想那么多。”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个注重名节的年代，他的行为，确实给我带来了麻烦，但也……保护了我。当天晚上，陆承州敲开了我的房门。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碗，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鸡蛋。“你脚伤了，吃点鸡蛋补补。”他把碗塞到我手里，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在这个连吃饱饭都困难的年代，鸡蛋是顶顶金贵的补品。这几个鸡蛋，怕是他们家攒了很久的。我的心一热，眼圈有些发酸。“今天的事……”他嗫嚅了半天，才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村里人嘴碎，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他急忙摆手：“不连累！不连累！

”气氛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沈清芷，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你是个好姑娘，不该被流言蜚语糟蹋。所以……我想过了，为了你的名声，我……”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娶你。”我手里滚烫的鸡蛋差点掉在地上。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我娶你！”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了，仿佛在给自己壮胆，“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我们家。但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我们结了婚，你就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媳妇，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没了。

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我家，等……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或者找到亲戚了，我们就……我们就离婚。”他把“离婚”两个字说得很轻，很不情愿。

我看着他紧张得冒汗的额头，和那双写满真诚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嫁给他？

嫁给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七十年代的农民？这太荒谬了。可是，如果不嫁给他，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单身女人，在这村里该如何立足？那些流言蜚语足以将我淹死。陆承州，是我眼下唯一的浮木。“你……让我想想。”我艰难地开口。“好。”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等等。”我叫住他。我看着手里的鸡蛋，轻声问：“陆承州，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在山坳里看见你，就觉得……你不能待在那儿。你就像画里的人，不该吃我们这种人吃的苦。”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有些仓惶。我剥开一个鸡蛋，热气氤氲了我的视线。6.我思考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找到了正在劈柴的陆承州。

“我答应你。”我说。他劈柴的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我，眼睛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你……你真的答应了？”“嗯。”我点点头，然后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是，我有几个条件。”“你说！别说几个，几百个都行！”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第一，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用来堵住村里人的嘴。你不能……碰我。”我说出这句话时，脸颊有些发烫。陆承州立刻点头，郑重地保证：“你放心！我陆承州对天发誓，没有你的允许，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我们分房睡！”“第二，结婚后，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的事，你不能干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村外那栋小洋楼的方向。“好！都听你的！”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第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我想离开，你必须无条件同意离婚，不能纠缠。”听到“离婚”两个字，陆承州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只要你想走，我绝不拦着。”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张翠芬知道后，虽然嘴上还在骂骂咧咧，说什么“娶个菩萨回来供着”，但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毕竟，我成了她名正言顺的儿媳妇，陆承州就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了。

婚礼办得极其简单。去公社领了一张结婚证，请村里几个亲近的长辈吃了顿饭，就算礼成了。

饭菜是陆承州想办法凑的，有猪肉，有鸡，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顶顶丰盛的婚宴了。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八抬大轿，我就这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嫁给了陆承州。

新婚之夜，我们真的分房睡了。他把唯一像样的主卧让给了我，自己抱着被子去了西边的杂物间。躺在那张虽然简陋但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上，我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一夜无眠。沈清芷啊沈清芷，你大概是全上海滩，嫁得最离谱的名媛了。7.婚后的生活，平淡却也暗流涌动。对外，我是陆承州的媳妇，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和探究，变成了羡慕和嫉妒。尤其是王晓娟，每次见到我，鼻子都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内，我和陆承州依然像两个合租的室友，相敬如宾。

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家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我的“劳动改造”还在继续，但陆承州总会想方设法地帮我。我去挖野菜，他会提前帮我把最嫩的几片地圈出来；我去喂猪，他会先把猪食拌好。我知道，这都是他背着人偷偷做的。家里的伙食，也在我的“干预”下，慢慢好了起来。

我开始找借口，频繁地往我的小洋楼跑。对外宣称是“奉伯祖父之命，定期打扫维护，检查有无损坏”。一开始，张翠芬还嘀嘀咕咕，觉得那栋“不祥”的洋楼晦气。

直到我第一次，从里面“找”出了一小袋被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糖。

“这是伯祖父当年离开时，藏在墙角旮旯里的，差点就发霉了。

”我面不改色地把白糖递给张翠芬。她看着那雪白的糖，眼睛都直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一点放进嘴里，那股甜到心坎里的滋味，让她瞬间眉开眼笑。

“哎哟！这可真是好东西！海外的就是不一样！”从那以后，我去小洋楼，她再也不拦着了，甚至还有些期待。于是，我们家的餐桌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稀罕物”。

有时候是一小瓶猪油，我说是从一个密封的铁罐里“发现”的。炒菜放一勺，满屋子都是肉香。有时候是一小块黄油，我用法文跟他们解释这叫“白脱”，用来抹在窝窝头上，能吃出面包的味道。陆家十几岁的小妹陆承雪，第一次吃到就爱上了。

还有咖啡豆。我把它磨成粉，用纱布包着煮，整个院子都飘着一股奇特的浓香。

张翠芬一开始皱着眉说这是“洋中药”，苦得要死，但在我加了两块“找到”的方糖后，她喝得比谁都欢。甚至，我还从洋楼里“翻”出了一台小巧的手摇留声机和几张黑胶唱片。

当周璇《夜上海》的靡靡之音，第一次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里响起时，陆家人都惊呆了。

他们围着那会唱歌的“黑匣子”，啧啧称奇。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张翠芬不再对我横眉冷对，甚至会主动给我留一个最软的窝窝头。

陆承雪更是成了我的小跟屁虫，缠着我教她认字，听我讲上海滩的故事。只有陆承州，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会默默把我做的“新奇”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会在我听留声机的时候，坐在门槛上，安安静静地抽着旱烟，听一下午。

他从不问我这些东西到底从哪儿来，也从不质疑我那套“伯祖父遗留”的说辞。

他只是无条件地相信我，保护我。8.我带来的改变，很快就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陆家最近伙食好，是全村公认的。每天傍晚，他们家院子里飘出的香味，能让半个村子的小孩都馋哭了。流言又起来了。“陆家这是发什么财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还不是那个城里媳妇，听说败家得很，把陆承州当兵的津贴全花光了！”“何止啊，我听说她还从娘家带了好多金银首饰，都拿去黑市换吃的了！

”王晓娟更是这些流言的主要传播者。她不止一次在村口的大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