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婚之辱贞观十三年，长安。 时值初夏，柳相府邸张灯结彩，朱红的大门敞开着，迎接着往来道贺的宾客。车水马龙，冠盖云集，一派煌煌气象。今日是当朝宰相柳承宗嫡女，名动长安的才女柳如烟的大喜之日。然而，这满府的喜庆之下，流淌着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尴尬与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新姑爷…就是那个李一，家道败落，父母双亡，如今是一贫如洗，真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才能入赘相府！” “嘘…小声点！

据说是老家主生前定下的婚约，柳相最重诺言，推脱不得，否则怎会将如珠如宝的千金，下嫁给这等人物？” “啧啧，可惜了柳小姐那般才貌…你看那新姑爷，模样倒是周正，可他的风度与气派，实在连府里的管家都不如，呆愣愣的，怕是欢喜傻了…” “哪是欢喜？

分明是吓傻了！攀上这等高枝，他日后有的苦头吃呢…”宾客们的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目光或怜悯、或鄙夷、或好奇地聚焦在堂前那个穿着不合身大红喜服的男子身上。他叫李一，今日的新郎官。 身姿挺拔，面容依稀可见清俊，但眉眼低垂，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唯有那双垂在宽大袖袍中、骨节分明的手，偶尔会微微蜷缩一下，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吉时已到，赞礼官高呼。 拜天地，拜高堂。端坐主位的宰相柳承宗面沉如水，勉强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李一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夫妻对拜。 新娘柳如烟凤冠霞帔，身段窈窕，纵然有盖头遮掩，亦能想象其下是何等绝色。但她微微侧身，并未完全正对李一，姿态僵硬，透露着无声的抗拒。礼成，送入洞房。 照理，新郎该与宾客饮宴，但柳如烟却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盖头。瞬间，满堂皆静。

所有人都被这不合礼数的举动惊住了，更被盖头下那张倾国倾城却冷若冰霜的容颜所慑。

柳如烟的目光，如同冰棱，直直刺向身旁的李一，声音清亮，却字字如刀，清晰地传遍整个喜堂：“李一，你听好了。”“今日我柳如烟遵父命嫁你，已是仁至义尽。

但你需清楚，你我能拜堂，全因一道婚约，而非你我有情，更非你李一配得上我柳如烟！

”李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柳如烟对他的沉默更是厌恶，语气愈发冰冷：“既入我柳家门，便要守我柳家规矩。第一，往后你住西厢偏院，非我召唤，不得踏入我的‘锦瑟园’半步！” 堂下一片哗然。这已是将夫妻之名彻底架空。 “第二，人前你虽为柳家婿，但府中诸事，无你置喙之余地。安分守己，莫要心生妄念，更莫要打着相府旗号在外行事！” “第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极致羞辱之色，声音拔高，“今夜，乃至往后每一夜，你休想碰我分毫！偏院已备好床铺，你自去安歇！

若敢有越矩之行，休怪我不讲情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扇在李一的脸上，也扇在了所有见证这场婚礼的宾客面前。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宾客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同情，有讥讽，有幸灾乐祸。柳承宗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出声制止。李一站在那里，大红喜服映照着他波澜不惊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柳如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望不到底的沉寂。半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他竟然应了？他就这般毫无血性地应了？ 顿时，堂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嗤笑声。这李一，果真是个窝囊废，软骨头！

活该被如此作践！柳如烟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那股恶气非但未出，反而更添堵闷，她冷哼一声，决绝地转过身，将一身璀璨夺目的凤冠霞帔和满堂的异样目光，尽数留给那个孤零零站在堂中的红衣身影。李一没有看离去的妻子，也没有看满堂的宾客。

他缓缓转身，独自一人，走向那处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冰冷偏僻的西厢小院。刚穿过回廊，一个穿着水绿色衣服、模样俏丽的丫鬟便拦在了他的面前。她是柳如烟的贴身侍女翡翠，此刻正高昂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哟，新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翡翠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刺人的尖刻，“莫不是找不着路？也难怪，这相府亭台楼阁，可不是你那破落户的家比得了的。”李一脚步未停，仿佛未曾听见，便要绕过她。

翡翠却侧身一步，再次挡住去路，目光在他那身不合身的喜服上打了个转，嗤笑道：“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别以为拜了堂就真是府上的主子了。小姐让我来传话，怕你忘了规矩，痴心妄想些不该想的。”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恶毒：“告诉你，小姐心里早就有人了，是当今赵国公的世子，文武双全，风采绝世！那才是与我们小姐珠联璧合、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世子不日即将从边关回京，届时他与小姐自会相见。”“你？”翡翠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李一，“不过是个堵外人闲话的摆设罢了。小姐与世子日后该如何往来，还会如何往来，你最好识相点，滚得远远的，只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若是敢走漏半句风声，或是有半点拦阻的心思……”丫鬟语带威胁，眼中满是轻蔑：“哼，在这相府里，让你悄无声息地没了立足之地，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好自为之，莫要自讨苦吃！

”说完，翡翠朝他脚下轻蔑地啐了一口，转身扬长而去，裙裾飞扬，留下李一独自站在原地，无人注意他面色闪过的一丝寒意。他的战神时代，尚未到来。而赘婿的屈辱日子，才刚刚开始。第二章 寄人篱下大婚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留给宰相府的，除了几日后依旧被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外，便是西厢偏院里那个多余的人——赘婿李一。

正如柳如烟在大婚之夜所立下的规矩，李一被安置在了相府最偏僻、最简陋的西厢小院。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与相府其他地方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院中仅有一间窄小的卧房和一间杂物室，家具陈旧，甚至比不上府中有些体面下人的住处。

而李一在相府中的地位，也确实连个得脸的仆人都不如。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嘭嘭嘭！

” 粗暴的敲门声，或者说砸门声，将李一从浅眠中惊醒。

门外传来管家柳福那尖酸刻薄的嗓音：“李一！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真当自己是来相府享福的姑爷了？后院堆着的柴火还没劈完，厨房等着用呢！误了事，仔细你的皮！”李一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迅速起身，穿上那身粗布麻衣——自踏入这西厢小院，那身刺眼的喜服便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府中杂役般的衣物。他打开门，柳福抱着双臂，倨傲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满是鄙夷。 “动作快点！劈完柴，再去把马厩清理了！

那么多事等着做，别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是，福管家。”李一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绕过柳福，沉默地走向后院。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们纷纷侧目。

“瞧，那就是新姑爷…嘻嘻…” “什么姑爷呀，就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小姐连房门都不让他进呢。”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还得干咱们下人的活儿…” “小声点，他过来了…” “怕什么？一个赘婿，还能吃了你不成？小姐和相爷都不待见他…”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如同针尖般刺来，李一却恍若未闻。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径直走向那堆得像小山似的硬木柴。

拿起沉重的斧头，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挥臂落下。 “咔嚓！” 木柴应声而裂，断面光滑整齐。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极有韵律，每一分力气都用得恰到好处，效率惊人。

斧起斧落间，手臂肌肉微微贲张，流露出一种与他平日里“窝囊”形象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的美感。偶尔有懂行的护院路过，瞥见这劈柴的架势，眼中会闪过一丝疑惑：这手法，没有常年累月的练习和对力道的精准掌控，绝做不到如此利落。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他只是个废物赘婿”的固有印象所覆盖。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麻衣，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精壮的身形轮廓。有那么一瞬，当他侧身挥斧时，衣襟微微敞开，一道模糊的、深色的旧疤痕迹在他锁骨下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劈完柴，他又沉默地走向马厩。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拿起工具便开始清理。

无论是搬运沉重的草料，还是冲刷地面，他都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屈辱的劳役，而是一件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午膳时分，下人们聚在一起吃饭，喧闹异常。无人招呼李一，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面前放着简单的粗食——甚至比一些高级仆役的伙食还要差。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咀嚼得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而非敷衍了事的剩饭残羹。偶尔，他会抬起眼，目光淡淡地扫过饭堂里高谈阔论的人们。那些议论，多是府中琐事，或是长安城里的风流韵事。他听得漫不经心。

直到——一个在外门当值、刚从街上回来的小厮，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紧张对同伴道：“…嘿，你们听说了吗？北边好像不太平！

” 李一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未曾抬起，但拿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那小厮继续道：“我听市集上几个往来塞外的行商嘀咕，说薛延陀的那帮蛮子最近不太安分，他们的骑兵最近在边境线附近晃荡得越来越频繁，好几个小部落都被吞并了，气氛紧张得很…” 他的同伴不以为然：“怕什么？有镇北军守着边关呢！

那些蛮子还能翻天不成？” “镇北军是厉害，秘的‘镇北战神’好像很久没露面了…谁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而且陛下近年来重心在内政，边军粮饷似乎也…”“嘘！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另一个年长些的仆役赶紧打断他，“天塌下来有朝廷诸公和陛下顶着，咱们操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