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零一分，打卡机“嘀”一声抽干了我最后的气力。我，张小龙，脊椎呻吟着从工位弹起。隔壁胖子李头也不抬，油腻手指敲着键盘：“龙哥，报表…主管说数据对不上，明早会前得重做。”心口像塞了块冰。主管刻薄的脸、唾沫星子仿佛就在眼前。重做？意味着今晚那点可怜的睡眠又没了。房贷的大山压弯了我的骨头。扯扯嘴角，抓起褪色背包，我汇入下班人流。

电梯缓慢下沉，失重感拉扯着空胃。玻璃墙外，城市灯火像廉价金粉撒在巨大黑布上，晃眼冰冷。深秋风裹着灰尘尾气刮脸。夹克拉链拉到顶，缩着脖子挤向公交站。

站台人群如沉默礁石，人人低头，手机屏幕映着一张张疲惫麻木的脸。银行APP界面跳出来，那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房贷：¥2,456.78本月待还 三十年的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为了那鸽子笼，在公司我就是孙子。无神论？科学？生存面前都是屁。

“吱嘎——！”公交像喘不过气的老牛停下。车门艰难张开，汗臭、廉价香水、食物馊味混成的浊浪扑面。战斗开始。肩膀顶开前面的人，硬生生楔进沙丁鱼罐头。后背承受巨力，骨头抗议。车门呻吟着合拢，瞬间跌入蒸笼。汗水涌出，四面八方挤压，动弹不得。刹车颠簸带来窒息推搡。脸贴冰冷车窗，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模糊滑过，像个与我无关的冰冷幻境。

挣扎许久，终于在破旧小区站点踉跄下车。深秋凉气灌入肺腑，洗不掉一身浊气。

钥匙转动，“哐当”，防盗门隔绝世界。四十平米水泥盒子，承载三十年债务，这就是“家”。背包闷响落地。拉开冰箱，冷气混着过期牛奶酸味飘出。空空荡荡，只有过期牛奶和半袋干硬吐司。疲惫压过饥饿。撕片吐司塞进嘴，嚼蜡。没有烟火气，没有期待，只有冰冷数字压心。

目光扫过床头柜，落在角落暗红盒子上。漆皮斑驳，露出深褐木胎。爷爷的遗物。

心猛地揪紧。爷爷…穿洗白蓝褂子，有泥土阳光味道的老头。爸妈忙，是他粗糙大手牵我爬树摘枣，夏夜摇蒲扇讲精怪故事…

喉咙发紧。走过去，拂掉薄灰。盒子有点沉。盒盖紧涩，用力掰开。

陈旧纸张木头混合气味。几枚失光泽铜钱，一本发黄变脆的老黄历。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

抽出。边角泛黄卷曲。年轻的爷爷，穿旧式立领褂子，戴老帽，笑容憨厚，眼睛亮亮。怀里抱着咧嘴傻笑的光屁股胖小子——我。

指尖摩挲照片上爷爷温和笑纹，心里滚烫。阳光、泥土、爷爷的烟草味…回忆汹涌。

手指无意识拨弄盒子。指尖触到内衬绒布一角，有个小硬块顶在那里。

嗯？皱眉，指甲试探性抠抠小凸起。 “嗤啦——” 一小块粘牢的深蓝绒布撕开小口。真有东西！屏息，指尖小心抠出。 一枚戒指。 躺手心，冰凉。 材质像古玉，青白温润，毫无花哨。简单圆环。戒圈内侧刻几个极小、扭曲的怪异符号，看不清。 爷爷的东西？老实老农怎么有这个？藏这么深…奶奶的？搞不清。 但朴素温润，顺眼。 就当念想吧。爷爷留下的，除了照片笑容，就这点摸得着的东西了。 几乎下意识，捏起冰凉玉戒，套上左手无名指。 尺寸正好！严丝合缝。戒指触皮刹那，一股沉静凉意顺指尖血管极轻微上窜一丝，快如错觉。 晃晃手，几乎无感。对窗外昏黄路灯光看，玉质透出细微莹润，内圈小符号模糊不清。 挺好。戴着吧。爷爷看着呢。 疲惫潮水般涌来。吐司咽不下。草草洗漱，冷水泼脸精神点，身体更沉。栽倒床上，窗帘挡不住霓虹光污染，天花板上投下晃动扭曲光斑。闭眼，手指无意识捻无名指冰凉。 冰冷债务数字…爷爷温和笑容…脑中撕扯。 眼皮渐重…爷爷粗糙手掌拍背感觉…老故事声音…模糊… 下沉。 身体猛沉！像万丈高空急坠！心脏瞬间被冰冷铁手攥紧！ “呃——！” 喉挤短促惊喘，整个人从床上弹坐！ 眼前非出租屋脏污天花板。 黑暗。 无边、浓稠、窒息黑暗！ 冷！ 刺骨、冻结灵魂阴寒裹全身！每寸皮肤如被冰针反复扎刺！牙齿狂颤，全身肌肉痉挛绷紧！死抱双臂蜷缩，才觉穿着T恤短裤！单薄布料在恐怖寒意前，毫无用处！ 脚下坚硬冰冷，如巨大黑岩。空气弥漫难言味道——陈年铁锈混腐败泥土深处逸散的阴冷恶息！绝望如冰藤，死缠心脏！ 这是哪？！我死了？！猝死？！因该死房贷加班？！混乱惊恐炸脑！ “小龙？” 一声！苍老沙哑，浸透骨髓疲惫感，似穿透无尽时空，极遥远传来，又清晰响耳边！ 这声… 嗡——！脑空白！ 浑身剧震，如遭高压电！僵硬、难以置信、寸寸扭动生锈脖子，循声望去！ 身后几步，浓墨黑暗被无形手拨开一线。 一人影立。 穿身…极古怪黑袍！样式旧似制服，材质非布非革，绝对黑暗里吞噬所有光。袍摆曳地无声。 袍下露脸… 皱纹深刻骨肉，如岁月苦难反复犁过。皮肤死灰。眼窝深陷，浑浊泛黄眼珠透漫长时光磨尽的疲惫… 但那五官轮廓…深陷眼窝里，一丝微弱却死烙灵魂、无比熟悉的光… “爷…爷爷？！”声抖不成样，破碎嘶哑，带无法抑哭腔。巨大惊骇狂喜冲垮恐惧堤，身体失控前踉跄，几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