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永宁侯退婚那日，他当众将我送他的药囊掷于雪地：“侯府主母，当贤良淑德，而非操此贱业。”三个月后，我家破人亡，沦为官妓。雪夜濒死，我抓住他车轮：“买下我，您得一神医；任我死，您失一至亲。”他俯身捏起我下巴冷笑：“好，本侯倒要看看，你这双手除了惹是生非，还能有什么用处。”后来，我金殿自辩、御赐医官，京城权贵踏破我的医馆。他却跪在我新宅门前，捧着我曾遗落的药囊：“沈大夫，侯府缺一位主母——”“或是一位赘婿，你看哪种更合你心意？”1京城最繁华的酒楼，景春楼。寒冬午夜，各路达官显贵，进进出出，里面灯火通明，载歌载舞。

我被罚跪在雪夜整整一夜，不给吃喝。早已绛紫的双腿深深陷在雪地里，已然没了知觉。

去年今日我还承欢膝下，同父母在灯下呵手围炉暖。还是尚书府的大小姐，父母含在心尖尖的宝贝。只因我送给世子一个药囊，被视为巫蛊，父亲被下狱，我沦为官妓。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这这间只许女子穿针引线，从未有女子习医，还想进太医院的先例。

意识模糊不堪，耳边回荡着白日鸨母的羞辱：进了此地，还摆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还当自己是沈尚书的闺女啊？那刘大人看上你是你的福分！2三个月前，宁国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上。药囊在我手里被我攥紧里又松开，这是我给世子哥哥配的安神的药囊。听闻他夜间睡得不好，我钻研医书耗费三月才寻得此良方。但今天看到他傲然冷峻的侧脸，我羞涩地不敢上前。

心中默默给自己鼓励：我是衍之哥哥的未婚妻，我们自小就定亲了，我以后还会是他的妻子，没什么可怕的。！我亲手把药囊递给他，不求他多么欣喜，只要收下即可。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好似看什么闲杂污秽的东西。此时宴至酣处，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满座皆欢。他当着整个京城显贵将我送他的药囊掷在地上，声音寒若冰霜：沈姑娘，未来侯府主母，当贤良淑德，针织女红。而非操此贱业，徒惹是非。此物，于礼不合。宾客哗然，不远处最是疼爱我的父亲因我自小就喜欢他，忍着铁青的脸色，银牙咬碎了一地。意识渐渐回转，鸨母手中冰冷刺骨的水泼在我身上。

声音尖利：冻死正好，女流之辈行医问诊，什么望闻问切？不过是借着由头，脱男人衣裳，看男人身子，行那娼妓之事！假仁假义，实则一肚子的淫贱！假清高，还不让碰！

彻骨冷刺透我本就不厚的衣衫，如针锥般扎入皮肤，为了保存身体中的最后一丝热气。

我蜷缩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的战栗，牙齿碰撞出“咯咯”的声响。

湿透的衣衫很快结成冰层，变得硬挺。雪夜中，一辆华盖香车缓缓驶在京城街上，灯笼下映出萧府二字。萧姓多西北地带，京城姓萧的少之又少，能有如此规格马车的也只有那一人了。求生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的爬向有光的地方，我不能死。3父亲还未沉冤昭雪，我死了没人会记得他，没人会为他翻案。雪夜寒冬，路面的积雪结冰，我心中凝结出一股气。攀爬前行，手指缝隙满是鲜血，我却毫不知觉。

终于，我扑向那辆马车。手指紧紧攀着车辕，上面是我的雪掌印。

车夫被雪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呵斥着赶我走，用脚踹向我攀着车辕的手指。

我死死抓着不放，车夫的马车鞭，一鞭挥向我，也无能奈我何。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车帘，绒毛大氅间是古言之冷峻的脸。酷寒彻骨的冷气似乎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道：侯爷…老夫人的喘症…每逢雪夜便重三分…太医院开的方子…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果然，萧选心神一凝：你说什么？

涌上来的血水：我能治…买下我…您得一神医…任我死…您失一至亲…” 说罢力竭昏迷。

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我破烂单衣下的鞭痕，衣袖凝结成冰的水珠。内心闪过一丝惊愕，昔日的尚书府大小姐，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他本不想插手此事，可是她的话……沉默片刻，沉声道：来人，把她带回去。

4这世间谁人不知本朝唯一的异族人为官是一个异瞳卷发的凉州人。朝廷收复凉州，萧选起出任职凉州节度使，两年来，凉州从荒蛮之地变为燕云十六州最是繁华的州城。

可想而知，手腕多么狠辣，才能屹立于部族混乱的凉州。如今，西北之境，全靠萧选的苍胥军镇守，先后五年从未输过一场败仗。班师回朝，成为史上第一位异族大将军。民间对他的风评不大好，说异族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只要提起他的名字，夜间可止小儿啼哭。

更有甚者流传只要是刻意接近他的女人都被剁碎了喂狗。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濒死之际救下了我。5镇北候府高门大院，下人住的地方虽比不上从前。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突然有人快步推门而入，说是老夫人发病，咳嗽不止，面色青紫。宫里的太医一波一波接着来，终是无用，候爷唤我前去。我赶到的时候，萧选面覆寒霜，负手而立，虽无言语。周遭的空气却已凝滞，跪了一地的太医，惶惶恐恐。我并未急着号脉，先看了老夫人的面色，微青范紫。唇色惨白，又一一查看眼睑与指甲颜色。后净手取针，我贴身装着所用的银针。一一布开，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施针。不过一刻，老夫人的面色恢复如常，呼吸逐渐顺畅。期间我凝神专注，没有注意到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萧选两人。我刚迈出内室，就被他拦住去路，他不断逼近。

停留在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记住，你现在是我买回来的仆从，在我祖母身边服侍，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未尽之语，充满威胁。待我回到住处，本想做个小透明，我救下老夫人的传言很快整个侯府都知道了。丫鬟们议论纷纷：听说是个官妓，别和她走得太近。说是罪臣之女，别是什么巫蛊之术，害了咱们。医技是末流，她学那个做什么？还是官家小姐？被抄家了也是活该。这些言语我不在乎，如今能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这话不知为何传入来顾耳朵里，他当即下令，如果有谁在侯府议论纷纷。就发放出府，还对着满院的 下人耳提命面：她的针就是本候的话，见针如见本候。当夜，我正就着灯火翻阅破旧的医书，未注意到窗外驻足的身影。也不知那抹身影何时悄然而去。

第二日就收到了整整一大箱医书。6连日的暴雨使得城外的护城河暴涨，河流湍急，满溢而出。城中各路成河，浑浊的雨水漫过街头巷尾。萧选还担任京城城防军指挥使，去城中安置被雨水漫进屋子的百姓。我随行前往救治伤者。暴雨突急而下，我与队伍走散躲进一处破庙避雨。时而有呜呜的哭啼声，我四处寻找，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我观其色，诊其脉，还有救治的余地。便拿出银针救治，外面传来官兵的脚步。我置若罔闻，专心医治。再回过头时，看到了顾衍之。

他身着皇城司官服，看样子在搜寻什么人。外面一件玄色氅衣，更显得他气场冷厉。

我刚才施针的时候就觉得后背发凉，原来是他在。见他盯着我面露厌弃，我才发觉自己衣衫被打湿。我救治的那孩子的父母走进来，看到我扎进去的银针。

以为是我想要扎死孩子。哭喊着就要拔出来，骂我晦气，我欲伸手阻拦，还被推到一旁。

7顾衍之一直冷眼旁观，他的下属想要进来阻拦。被他制止，临了，留下一句：悬壶济世？

女子有此心，是祸非福气。安分守己，才能保自身平安。”我以为他一直看我救治，起码会为我解释一句，没想到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是啊，他一直不喜欢我行医，他屡次叫我不要干那种医技，乃是下九流的行当。不如安守闺阁，针织刺绣，才是女子本分。医术终是末流，你未来身为当家主母，如何治理后宅才是你最首要的。

耳边回想起他曾经说的话，这么久未见。他没有问我一句吃得好吗，过的好吗？我行医救人，他只说不是女子该做的。雨水混着泪水，滴在我的衣衫上，我毫无知觉。不知走了多久，才发觉周边雨水滴落，唯有自己头上滴水未沾。才发现萧选撑着伞走在后面，为我撑起了一片不受风雨的天空。伞只能顾着一个人不淋雨，他的大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

你也那么想吗？我看着手里的银针，颓丧出声。没有，只要治病救人，无论男女。

是啊，如果天下人都这样想就好了。8与萧选交好的滑族部落首领初到京城，突发急症。

不肯相信宫里的太医，随行的医师手足无措，前来王府求助。萧选默许我前往医治，仔细一瞧，原来是伤在下腹的脓毒之症。我虽是第一次学着医书操刀取毒，心中全无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