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厨房角落，指尖捏着那枚碎成两半的陶瓷小熊头，瓷片边缘划得掌心发疼。

地上是泼洒的牛奶，白花花一片漫到鞋边，混着刚才被撞翻的草莓酱，黏腻得像摊化不开的心事。“妈妈，对不起呀。”小棠站在餐桌旁，白袜子沾了点酱渍，仰着小脸看我时，睫毛忽闪得像只受惊的蝶。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嘴角沾着面包渣，声音软乎乎的，连道歉都甜得发腻——就像过去无数次闯祸时那样。

我没说话，只把小熊头捏得更紧。这是上周她生日，我跑了三家文具店才买到的陶瓷储蓄罐，她说要存够钱给我买“会发光的发卡”。刚才她踩着小板凳够橱柜上的饼干罐，连带着储蓄罐一起摔下来，陶瓷碎在地上时，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先捡了滚到脚边的饼干往嘴里塞。“妈妈不气了好不好？”她挪着小碎步凑过来，小手拉我衣角，力道却故意往下拽，“我给妈妈捶背呀。”我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手背擦了擦眼角——刚才弯腰捡碎片时，不知怎么就湿了。客厅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周明回来了。小棠眼睛一亮，立刻松开我的手，往门口跑时故意踩过地上的牛奶渍，白袜子瞬间浸成浅灰色，她却像是没察觉，扑进周明怀里时带着哭腔喊：“爸爸！

”周明把公文包往鞋柜上一扔，顺势抱起她，手在她后背拍着哄：“怎么了这是？

谁欺负我们小棠了？”“我……我把妈妈的小熊摔碎了。”小棠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哽咽着，偷偷抬眼瞟我，“妈妈瞪我……”周明的目光扫过来，带着点不耐烦：“多大点事？摔了就摔了，你跟孩子较什么劲？”他抱着小棠往沙发走，路过厨房时瞥了眼地上的狼藉，眉头皱得更紧，“整天在家待着，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还让她踩一脚脏东西——赶紧擦擦地。”我没接话，转身去拿拖把。拖到沙发边时，听见周明在问小棠：“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王老师又夸你了吧？”“嗯！

”小棠的声音立刻亮起来，“王老师说我帮小雨捡蜡笔了，还奖我小红花呢！

”她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朵纸折的小红花，举到周明眼前晃，“爸爸你看！

”“我们小棠最乖了。”周明笑着揉她头发，指尖在她发顶顿了顿，忽然抬头看我，“对了，我今天刷短视频，看见人家拍娃都火了。咱们小棠这么乖，我也拍几条试试？

说不定还能赚点零花钱。”我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别拍了吧，孩子还小。”“你懂什么？

”周明没好气地说，“现在都兴这个！记录孩子成长怎么了？再说小棠这么上镜，拍出来肯定有人看。”他已经拿出手机，举着镜头对准小棠，“来小棠，跟爸爸说‘大家好’。”小棠对着镜头立刻坐直了，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大家好，我叫周棠棠，今年五岁啦。”声音甜得恰到好处，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练过的。我拖着拖把回厨房时，听见周明在后面喊：“记得把小棠袜子洗了啊，明天还穿呢。”夜里小棠睡熟后，我坐在床边看她。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落在她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小鼻子微微动着，看起来乖得像个小天使。可我指尖拂过她手背时，却想起下午她拽我衣角的力道——那力道根本不像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带着股刻意的蛮横。

上周三我带她去楼下公园玩，碰到她同班的小男孩乐乐。两个孩子蹲在花坛边看蚂蚁，小棠手里捏着块饼干，一点点掰碎了喂蚂蚁，乐乐要拿她手里的饼干，她也笑着递过去半块。

我坐在长椅上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只对着我“闹”。可等乐乐妈妈喊乐乐回家，小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往我这边走时，脸上的笑瞬间收了。她走到我面前，突然抬脚踩在我刚买的新凉鞋上，用力碾了碾，鞋面立刻留下个黑印。“你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拉她的手。“踩坏了。”她盯着鞋印，声音冷冷的，不像平时的软乎乎，“谁让妈妈刚才不陪我看蚂蚁。”我愣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跑开的背影，后背忽然发寒。

那天回家我翻了她的书包，想看看有没有老师留的纸条，却在书包最底层摸出个画本。

翻开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女人，头发被涂成黑色，脸上画着叉，旁边用拼音写着：“妈妈，讨厌。”我把画本塞回书包时，手一直在抖。

周明拍的短视频真的火了。他专拍小棠的“暖心日常”：清晨小棠踮着脚帮我拿牙刷的背影，傍晚举着剥好的橘子递到镜头前说“妈妈吃”的侧脸，周末坐在地毯上自己叠衣服时认真的小模样。视频配着软乎乎的背景音乐，文案写得煽情：“有个懂事的女儿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再累都值得。

”评论区涌进来好多人夸：“这娃也太乖了吧！”“羡慕这种神仙女儿！”“妈妈好幸福啊。

”周明看着点赞数涨得飞快，眉开眼笑的，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举着手机拍小棠，连饭都顾不上吃。小棠也好像很喜欢镜头。只要周明举着手机，她立刻变得格外“懂事”：我切菜时她会搬小板凳站在旁边，递个蒜递个姜，动作慢腾腾的，却总能恰好卡在镜头拍得到的角度；周明让她“给妈妈捶捶肩”，她就小拳头轻轻落在我后背，嘴里还念着“妈妈辛苦啦”，声音甜得能化出水。

可镜头一挪开，她就变了个人。有次周明拍她帮我擦桌子，拍完后把手机放桌上回房间换衣服。小棠看他走了，立刻放下抹布，伸手抓了把刚洗好的葡萄往地上扔，紫莹莹的葡萄滚得满地都是，她还抬脚一个个踩碎，葡萄汁溅在她白色的连衣裙上，她却咯咯地笑。我刚想开口说她，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妈妈要是告诉爸爸，我就哭。”我噎了下，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忽然说不出话。那天晚上我跟周明说：“小棠好像有点……两面派。”“你胡说什么呢？

”周明正对着手机剪视频，头也不抬，“孩子小，在镜头前紧张，放松了闹点不是正常吗？

我看你就是在家待久了，心思越来越歪。”他顿了顿，又说，“你看这视频，都快十万赞了！

好多人问我能不能多拍点，我打算明天买个支架，固定在客厅拍。”我看着他兴奋的侧脸，心里堵得慌。固定支架装好那天，小棠对着镜头表演“帮妈妈浇花”。她举着小水壶，踮脚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水流得有点急，洒了些在窗台上，她立刻拿抹布去擦，动作小心翼翼的，镜头里的模样乖得人心都化了。周明在旁边看得直乐：“对喽，就这么拍！

肯定火！”等他去厨房倒水，小棠放下水壶，走到我面前——我正坐在沙发上缝她掉了的纽扣。她盯着我手里的针线，突然伸手一拽，线团滚到地上，针也掉在沙发缝里。“你干什么？”我低喝一声。“不好玩。”她撇撇嘴，转身去拽窗帘，用力一拉，窗帘轨道发出“咔”的一声响，半边窗帘垂了下来。

她看着垂下来的窗帘，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恶意：“掉啦。

”我气得心口疼，刚要起身，周明拿着水杯出来了。小棠立刻变了表情，瘪着嘴往我身边靠，小手拉我衣袖：“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周明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放，皱着眉看我：“又怎么了？你又凶她了？”“我没有！”我急着解释，“是她把窗帘拽下来的！”“小孩子懂什么？”周明瞪我一眼，走过去摸小棠的头，“没事啊小棠，爸爸修修就好了。你妈妈就是脾气急，别往心里去。”他弯腰捡线团时，瞥见沙发缝里的针，又说，“你看你，缝个纽扣都能把针弄丢，差点扎到孩子怎么办？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护着小棠的样子，忽然觉得很累。那天夜里我失眠了，睁着眼看天花板到天亮。天快亮时，我悄悄爬起来，在客厅角落装了个微型摄像头——是之前担心家里进贼买的，一直没拆封。我想看看，没有我们盯着的时候，小棠到底是什么样子。摄像头装了三天，我没敢看录像。

直到第四天下午，周明去接小棠放学，我一个人在家，点开了手机里的录像软件。

画面里是前天下午。我去楼下取快递，家里只有小棠一个人。她先是坐在地毯上玩积木，搭了没一会儿就烦了，起身跑到客厅，把周明刚买的果盘拽下来，盘子里的苹果滚得满地都是。她没捡，反而光着脚踩在苹果上，咯吱咯吱地踩碎，苹果汁沾了满脚，她却蹲在地上笑，笑了好久。后来她大概是渴了，跑到厨房，踩着小板凳够饮水机。没拿稳水杯，水洒了一地，她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我在屏幕外跟着揪了把心，可她站稳后，却对着饮水机踹了一脚，嘴里嘟囔着：“坏东西！

”最让我发冷的是昨天上午。我去阳台晾衣服，她跑到我房间，翻开我的化妆盒，把口红、眼影一股脑倒在床单上，拿我的梳子蘸着口红往墙上画，画的还是那种歪歪扭扭的叉，画完后趴在床上，用我的枕头捂着脸，不知道在笑还是在哭。

周明和小棠回来时，我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小棠换了鞋往我身边跑，手里举着张画：“妈妈你看！老师今天奖我的！”我接过画，是张画着太阳和小花的简笔画，画得很幼稚。我抬头看她，她正对着我笑，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