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铲屎,我为你铲事轻轻苏晚推荐完结小说_免费阅读你为我铲屎,我为你铲事(轻轻苏晚)
第一幕:黑影初誓破旧的院子在城南的尽头,墙皮一层层剥落,像风把岁月一片片揭下来。
门口斜倚着一块掉漆的木牌,字迹被雨水磨得只剩“福”字的半撇。冬天的风穿堂而过,把晾在竹竿上的破棉衣吹成一面脆响的小旗。院中央有一棵石榴树,枝干瘦硬,果壳空了,挂着去年的干叶,碰到彼此时发出轻微的叮响。苏晚住在这院子。她的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冷空气。屋里摆着一张矮桌,一只小油灯,灯罩有道裂痕,点起来时,光里总浮着一条浅浅的影。角落里生着一口小铁炉,火星偶尔冒出,迅速被寒意压住。
她把半锅稀粥拨到碗里,又把碗推到地上,一声唤:“小砚。”黑影从床沿滑下来,一只小黑猫抖了抖胡须,走路没有声响。它眼睛亮得像两粒湿润的墨珠。小猫在碗边停住,先回头看她一眼,伸爪子把碗轻轻往她方向推,自己蹲坐在地,尾巴绕在爪边,像一枚规矩的逗号。“吃吧。”她笑了一下,嘴角却很快塌下去,“我不饿。
”小黑猫仰头望她,像是分辨她话里真假,半晌,才低头舔了两口,又停住。
它看她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到有一点可笑。苏晚把碗端起来,勺子碰到瓷边,发出一声清响。
小猫安心似的靠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脚踝。那团黑在灯影里更深了些,像一滴被墨砚吞进去的夜。她给它起名叫“小砚”,不是因墨色,而是因为它总爱趴在她那块小小的砚台旁边。她替人誊写对联、账目,微薄的铜钱靠字换来。
小黑猫喜欢看她磨墨,圆耳朵跟着磨杆的节律轻轻动,像听一首无声的旧曲。
冬天最冷的时候,炭火熄得快,她把砚台放在怀里,猫也自觉地钻进她棉袄和膝盖之间的空隙,呼吸热乎,贴着她小腹呼噜呼噜,像一只会发声的暖手炉。日子大多安静,安静到能听见院外远处的车辘声和巷口小贩拖长的吆喝。有时也不安静——债主来敲门,咄咄逼人。小黑猫不叫,背却拱起来,像一弯张开的弓。苏晚把门虚掩,外头的风挟着冰屑钻进来,她咳了两声,扶着桌沿才站稳。那些人骂骂咧咧,鞋跟在门槛上碾出锋利的声响,最后带着冷笑走了。门扇落回门框的一刻,小黑猫从门缝里衔出一片纸角,是人家落下的旧账页,它放到她脚边,抬眼望她,像把什么战利品递给她,讨她一个安慰的笑。她笑了,伸手摸摸它的头:“我们欠的,也会慢慢还的。”那天她去河市,挑最便宜的摊位,摊主看她瘦,丢给她一尾小鲫,鱼眼还亮着。夜里,她把鱼下锅,葱和姜省了,盐也省,只在水里放几瓣拍烂的蒜。
小黑猫蹲在灶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锅沿冒出的白雾。鱼出锅,她把鱼挑开,给猫盛了一小碗,自己留了些汤。一人一猫对坐。小黑猫却把鱼叼到她碗边,轻轻放下,再自己缩回去,看着她。苏晚心里像被什么叩了一下,酸和热一起涌上来。她笑着骂:“你又懂事。
”筷子夹不稳,掉回汤里,溅起几点微小的星。病是早就有的,一直被她像对待欠债一样拖着。最开始是夜里咳,后来白天也咳。喉管像被粗砂纸磨过,胸口每抽搐一下,眼前就有光点乱飞。她把线穿进针眼都要停一会儿,手背上的青筋颜色比冬天的天还冷。小黑猫察觉到她不对劲,开始比以往更粘她。
她去井边打水,它跟着,跳上井台边沿看她把冰块推开;她在桌前写字,它把前爪按在纸角替她稳着;她在夜里咳得喘不过气,它便把身体整个团起来,抵在她胸口,用细细的、一下一下的呼吸,试图替她把疼痛吸走。雪从腊月的最后一周一直落到过了年,院里堆了两道浅浅的雪脊。她越来越少出门,屋里潮气重,墙角有霉斑浮出,像不散的水纹。
人也像被水浸软了,轻轻一碰就会疼。她偶尔会在半梦半醒间喊一声“娘”,很快又安静下来。小黑猫把脑袋伸进她的掌心,掌心冷,猫舌头粗糙,舔过两下,像是把她从梦里拉回来。有一夜风极大,灯焰一直打颤。她咳到呕,喉头泛出腥甜,手帕压在唇边,红色渗出来。小黑猫惊慌地在她胸前、肩头来回跳,最后伏在她锁骨处,贴着那条细弱的脉。“小砚。”她费力地唤它,声音轻得像一片落下的灰。“别怕。
”它把脸用力往她掌心蹭,鼻尖湿热。她盯着它看,眼里的光透过泪水显出一种明亮的清醒。
灯火下,它的眼瞳像两条细细的黑缝,缝后面是深得看不见底的夜。她忽然笑了笑,笑意只是惊鸿一瞥,很快就沉下去。“若有来世,”她一字一字地说,像把事写在纸上,又怕写得不稳,“你要化成人,好好活下去。”小黑猫似乎听懂了。它的耳朵伏得更低,喉间发出极轻极轻的呜咽。它把爪子搭在她掌心,爪垫柔软,像一朵小小的黑花。
苏晚的手指微微颤,像是要回握,却只抓住了一点空气。她的目光越过小猫,落在半开的窗上。窗外的雪停了,夜色被吹得很薄,像要破了一样。
她看见最远处隐约有一层淡淡的白,像新的一页纸。她又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呼吸浅得几乎不可闻。小黑猫低头,贴着她的唇角,像要把她没来得及说的话藏起来。
那一刻,风忽然停了,灯焰稳稳地站住,微弱的亮映在砚台上,砚面黑亮,像漫起了一湖夜水。她没再开口。屋里只剩下小黑猫急促的呼吸声,和铁炉里最后一截木炭发出的咔嗒。时间像是从屋檐上滴下,滴到地上就碎了。
小黑猫把头埋在她掌心里,胡须拂过她的手指,手指不再回动。它忽然抬起头,眼里有一圈湿光,慢慢地、很慢地滚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指节上,像把墨滴进一张未经宣的纸,立刻晕开。那滴泪落下,灯火同时轻轻一抖,像被谁用指腹轻触。墙上投着的猫影跟着化了一下,黑影薄薄地散开,边缘融进四周的暗,像夜把夜吞了。小黑猫不动了,细小的胸腔在极轻的起伏之后停住。
院外远处传来一声拖得很长的鸡鸣,像有人翻开了天的页脚。雪在这一刻停了,风也停了。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墨砚里的水还没完全干,轻微的湿润气息沿着桌面铺开。
苏晚的手摊在被面上,掌心向上,像仍旧在等一只温暖柔软的小爪回握。
小黑猫靠在她掌心边,身形缩成一弯熟悉的月牙。两道影子在墙上靠得很近,终于又慢慢分开,淡到看不见。第二天清晨,有阳光试着穿进来,打在那块砚台上。
砚里的一圈水纹已凝固,像微缩了一场风停雪止的夜。无人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有那块砚台边的几滴细小水痕,干了,留下极浅极浅的印子,像是从一只猫的眼睛里落下,又被清晨的光温柔地收起。第二幕:光下重逢城北金融区的早晨像一块被擦得锃亮的玻璃,冷且透。沈砚抵达公司时,九点未到。秘书跟在身后快速汇报今日议程,他只“嗯”了一声,步子却在落地窗前顿了半秒。冬日的光从高空斜斜落下来,窗台暖得像刚烤过,他指尖不自觉在西装袖口上轻敲两下,似乎确认了什么,才转身进会议室。董事会里,合并案的最后条款卡在价格区间。法务和财务各执一词,气氛冷到能割开。他靠在椅背,唇线平直,偶尔低头翻页,动作沉静而利落。
只有一个小小的习惯泄了密——他习惯用拇指揉着无名指的指节,像耐心地揉一团几不可见的软。阳光慢慢爬到他肩上,他眼尾微眯,神色在短短两秒里软了一丝,又很快恢复冷淡。他开口时,声音低而冷静:“价格按 B 方案,腾出百分之二的空间做整合后的人事补偿。散会。
”众人起身,他却没有马上离开,会桌另一端的咖啡散着薄薄的香。他抬眸,看见窗台上那道光已移到地毯上,于是顺手把袖口推到手腕,掌心摁在温热的玻璃边缘,像是漫不经心的停顿。秘书在一侧轻声催他下一场采访,他收回手,淡淡道:“十分钟后。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头,苏晚在一家连锁面馆的后厨里抄起锅铲。早班忙碌,水汽和油烟混成一层潮乎乎的雾。她把掌心的烫痕按在围裙上,呼了口气。老板吼她快点儿,她“好”的声音淹在锅响里。手机震了一下,医院发来催缴短信,她看了两秒,合上屏。
冬天的风从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她手背一阵发紧。午后她请了两小时假,骑着旧电车去给母亲送汤。过天桥时,桥面起风,她提的塑料袋被边角的广告牌刮了一口,鱼汤在袋里晃了一下,烫意透过薄薄的指尖。她轻吸一口气,压着袋口往前挪。
天桥下车流声像潮,她的脚步格外小心。拐到医院后巷,有两个人影挡住了她。
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借钱时的中介。对方嬉笑着吐出烟:“小姑娘,利息拖太久了啊。
你妈的病要钱,你更该懂事了。”“我会还。”她握紧袋口,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再给我几天。”那人叼着烟凑近来,指尖弹了弹她衣领上的毛球:“几天是几天?
你看你这身……要不,跟我一个朋友走一趟,一次就能还一半。”话还没说完,另一人已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踩空,背后就是台阶,她整个人往后栽去。一辆黑色轿车刚好停在巷口,司机看见动静还没反应过来,后座的人已推门而出。冷空气里,沈砚的动作快得像被什么弹了一下,他几步上前,单手扣住了苏晚的手腕,另一手撑住她背。她被拽回平地,鱼汤却从破口里倾出,滚烫的汤水顺着她手背淌下,烫得她吸了口冷气。“放手。”沈砚望向那两个男人,平静的语调里没有任何起伏。“你谁啊?”那人不服,瞥见他衣料的质感又怂了半分,“朋友的事,别多管。”沈砚像没听见,侧头看了眼苏晚,眉峰轻轻一动——她的手背红了一片,指尖微颤。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她肩上,顺着她握袋子的手把塑料袋接过来,另一手滑到她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像是在稳一只惊着的小兽的毛。他再抬头,目光冷下去:“报警。”他不用抬嗓门,司机已经退到巷口打电话。两个男人还想狡辩,听见“敲诈”“骚扰”的词时脸色变了。
沈砚不再看他们,视线落在苏晚脸上,停了一秒。她低着头,呼吸乱,眼眶因为热气和怕意泛着湿。他忽然涌上一阵几乎不耐的心慌——不是对她,而是对她眼里的水。那点湿像一把针要扎进他胸腔。他垂眸,把她脸侧散开的发轻轻捋到耳后,动作极轻,指腹碰到她耳垂时,她打了个细小的颤。
他说:“别哭。”声音平稳,像一条温的线。苏晚猝不及防地抬起眼,视线撞进他眼里。
那是一双黑而深的眼,冷与温在里面交错。她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慌忙低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没事。”他把外套替她拢紧些,掌心落在她肩上,又很快移开。
“手被烫到了,先处理一下。”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命令口吻,收了收眼神,“医院就在旁边,走吧。”他把她带到急诊小处置室。医生不忙,给她冲洗、上药。
她握着一角纸巾,手一直微微颤。他站在门边,背靠着墙。冬日的光透过窄窗落在地上,他往前挪半步,脚尖踩进那道光里,身上也随之暖了一寸。等医生出去了,他像习惯一样伸手,替她把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这动作太自然,仿佛做过很多次。
苏晚怔了怔,听见心口不合时宜地跳了两下。“谢谢你,沈……先生。
”她是看处方签上他的名字知道的。“嗯。”他看着她,“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报警,不要硬扛。”她点头,又点头。说不出别的话,反而觉得嗓子发紧。他递了瓶温水给她,瓶身捂得有些热。他把水递过去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好像在克制什么动作,最终只轻触了下她的指尖。那一下轻得像风,却让她心里哪里软了一下。
司机在门口探头:“沈总,采访的记者到了。”“推迟二十分钟。”他没看司机的表情,淡淡回了一句。然后他低头,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脸上,像有点分不走,“你家属呢?
我送你回去?”她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真的不用麻烦。”他不逼她,只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机旁边:“有事联系我。”他停了停,像想到什么,“你手烫着,不要碰水两天。”他说完,像一阵落成的风,收起温和,重新回到他冷淡的样子。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一眼,这次看的是她手背上的纱布,目光里那丝不合时宜的焦心闪了一下,很快熄灭。他们第二次遇见,是三天后。
苏晚午休去做临时家政,客户地址在沈砚公司隔壁大楼。她抱着清洁桶下电梯时,正巧前台有人叫“沈总好”。她下意识抬头,看见穿着简洁的男人走过来,目光在前台扫了一下,又落在她手里那桶清洁液上。两人视线在半空像绊了一下,她忙低头,从侧门绕开。大堂的玻璃顶留下一块正午的光,他在光里站住片刻,像被这暖挠了心口。
秘书轻咳了声:“媒体在十五楼。”“知道。”他淡淡说,却不往前走,而是转身来到玻璃窗边,手掌贴在暖热处,眼神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柔。他喜欢晒太阳,很多人知道,却没人敢问为什么。他的童年照片里,有他趴在窗台上眯着眼的影子。
他父亲曾笑他像一只猫。他自己也不解释,像这种软绵绵的秘密,藏着不说就好。
电梯门开开合合,苏晚在外头把抹布拧干。她的手背碰水,刺得人咬牙,她却没有多想。
拐角处,一个人匆匆赶路,撞掉了她手里的玻璃瓶。瓶子落地,“当”一声炸开,浓烈的洗涤液味冲得她头晕。她弯腰去捡碎片,指尖几乎要碰到尖角时,一只手先落下来,摁住了她的手背。“别动。”沈砚的声音从上方落下。他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把碎玻璃收进袋子,动作细而稳。他没戴手套,却没被划到。他抬头,看见她站得太近,呼吸间带着一缕柠檬味的清洁香。他皱了下眉,把她往旁边轻轻带开一步。
站起来时,他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手指像无意地停留了一瞬,才拿开。“你手上有伤,别再碰水。”他说,“我送你回去换个工作。”她被这话吓了一跳:“不用,我只是临时做几单,没关系的。”她怕他误会,慌忙补充,“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对不起,刚才……谢谢你。”他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唇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又没笑出来。
那笑意轻浅得像一声极慢的呼吸。他忽然有种熟悉的感受——眼前的人站在阴影里,抬头望他的样子,和某个夜里伏在他怀里安静呼吸的影子重叠。那影子很小、很轻,温暖得像一团毛。他忍不住做了一个与身份不合的动作:抬手,在她头顶轻轻顺了顺发。
指腹刷过发梢,顺着纹理落下。他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不是安慰别人,而是安抚自己体内某种古老而顽固的焦虑。苏晚怔住,心跳突然有点乱。
她对陌生人的触碰一向敏感,却在这一刻异常平静,甚至有一瞬间想要靠近那道温度。
她很快抽回神,后退半步:“我该走了。”他没拦她,只把口袋里的一次性手套递过去:“拿着。”她点头接过。走出两步后又回头,想说声谢谢。
他已经转身,站在大堂最亮的一束光里。阳光糊在他肩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了半寸。
他抬眼看向玻璃顶,眼神懒懒的,一瞬间像极了窗台上眯着眼的猫。又过了几天,气温突然降了三度。苏晚忙完晚班,抱着一袋折价的蔬菜和一尾小青鱼,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风掠过,指尖僵硬。她把围巾往上拉,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一朵一朵的雾。手机响了,是医院传来的检查结果和下一步治疗建议。她看了很久,点开付款页面又退回,像在一扇门前进进出出。风吹得眼睛疼,她忍着,没掉泪。一辆商务车在站牌旁停了下。
车窗降下去一半,沈砚的侧脸被暖黄的车灯切出利落的线条。他瞥见她,眉心不可察觉地拧了一下。司机下车打开后座门:“这么冷,上车吧,顺路。
”她下意识摇头:“不用了,我坐公交就好。谢谢。”“上来。”沈砚没有用商量的语气,却压低了声线。他不喜欢命令别人,但这句话像从喉咙里自己出来。他看见她耳朵冻得发红,眼角像有风刮过的微痕,胸口哪一处被悄悄地撩了一下。她犹豫了几秒,终究上了车。
车内暖气很足,她一坐下就把手往袖子里缩,捏着那尾小青鱼不敢放。沈砚斜侧过身,目光落在那尾鱼上,唇角轻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司机问他回哪儿,他报了一个小区的地址——那是医院旁边的老小区,路窄,车挪得慢。他没问她太多,只把车窗调小了一档,让暖风吹到她指尖。他侧头看她握袋子的手,她指骨分明,青筋浅浅。
他忽然很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又觉得这念头不合适。他伸出手,在半空停了停,最终还是把那尾鱼接起,动作轻得像从她掌心里接一只羽毛。“你吃鱼?”他随口问,尾音很淡。她点头:“给我妈熬汤。”“嗯。”他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话。
他的视线却停在那尾鱼干净的鳞片上许久。
记忆里有一串极短的画面闪过:一条鱼在瓦锅里滚着白雾,细碎的蒜香里,有一只小小的黑影把鱼往女孩方向推。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起袋口的褶皱,动作极慢,像在抚摸什么熟悉的软。车到老小区门口,他让司机停了。
他把外套脱下递给她:“借你穿一晚上,明天还给我。”她急忙推辞:“不,不用了,我家有衣服。”他的手还停在半空,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肩头那点颤。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穿上。”像是对谁发出的一道温柔的命令。她最终接过。下车前,她鼓起勇气:“沈先生,我可以请你……喝碗汤吗?等我熬好。”她怕他误会,忙补充,“只是道谢。”他抿了下唇,似笑非笑:“好。”他报了电话。她把号码存进手机,备注时,指尖停了停,打上“沈砚”,又删去“先生”二字。她进了小区,走到第三栋的楼道口,回头看了一眼。车子还停在原地,灯没关。他坐在后座,侧脸隐在暗里。她不知道,他此刻正把额头轻轻靠在车窗上,窗外的寒意透过玻璃贴上他的皮肤。
那触感让他松了一下呼吸。他喜欢这种隔着玻璃的温差,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水,伸手过去,会摸到一团柔软的黑影。他闭了闭眼,眼皮下缓慢地合起又开,像极了一次缓慢的、信任的眨眼。夜里近十一点,苏晚给他发了条消息:汤好了。你方便吗?
他几乎立刻回:在楼下。她愣了一下,赶紧把汤装进保温罐。下楼时,风从楼口钻上来,她缩了缩肩。小区的路灯把地上的落叶照成淡黄。沈砚靠在门卫室的墙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视线落在门卫室里的小电视。电视里正播一档动物频道,一只黑猫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他看得出神,直到她站到他面前,才回神似的把眼睛移过来。
“趁热。”她把保温罐递给他,有点紧张,“可能有点淡。”他接过,拧开盖子,白雾腾起,蒜香和鱼汤的味道混在一起。他不爱喝汤,也不习惯在外头吃东西,但他在那一刻竟然生出一点期待。他舀了一勺,吹了吹,尝了一口。汤很普通,却暖得人指尖都松了。他垂着眼,嗓音低了半度:“好喝。”她笑起来,眼角的弧线柔软。
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下意识抬手去理,手停在半途。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替她把发丝捋到耳后。动作与那天在医院时一模一样,甚至更轻。手指离开时,他像克制住了什么没有做的动作——比如揉一揉她的发顶,或是把她像捧一团毛那样轻轻按在怀里。“谢谢你。”她低声说,“总是麻烦你。
”“不是麻烦。”他看着她,目光里那点冷已经被夜色磨了边,“以后别一个人扛。
”她“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粒小小的石子落进水里。
她想问他很多——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可她最后什么也没问。她觉得自己在某种熟悉里越走越深,但她不敢回头看那熟悉从哪来。他也没有问她更多。他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她上楼的背影消失。夜色把人声都收起来,只留下风。风从他的发梢穿过,他抬手,轻轻揉了揉那里,像在抚平什么看不见的竖起。回车里时,司机问:“沈总,回去吗?
”“等一下。”他把座椅调低,侧过身,肩背挨着车门,像在找一个刚刚好的角度。
窗外有灯,灯在他眼皮底下划过,他下意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里的冷意终于完全退掉,剩一种安静。他忽然想起一个词——熟悉。熟悉到他见不得她哭,熟悉到她颤抖时他的手会不由自主地伸出去,熟悉到他站在光里就能想起她眼里的亮。
那种感觉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穿过他所有冷淡和清醒,远远地、固执地伸出一只小小的爪,按住他的心口。他闭上眼,在那团静里,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均匀而温暖。像一只猫在某个冬天的夜里,蜷成一团,呼吸与另一个呼吸挨得很近。第三幕:旧影回声三月的风还带着硬度,像刚从冰面上刮过来。
连锁面馆的后厨里,水汽裹着油花,噼里啪啦地响。中午高峰过后,苏晚把锅沿擦干,揉了揉被热气烫得发红的手背。刚准备出后门透口气,老板把账本摔在台面上:“今晚多留一小时,明早也来,别跟我说排班,没空听。
”她下意识想说“好”,话没出口,门口闯进来两个穿黑羽绒的人,摘帽子时露出脸——是那天医院后巷的人。厨房里顿时冷了一寸。老板看了看他们的脸色,笑得比油还滑:“两位吃面?坐,那边坐。”两人没理他,盯着苏晚:“妹妹,商量商量。
利滚利不是你玩得起的。再拖,医院那边也得知道你不老实。”老板的笑空了一下,脸上笼了一层薄汗。他不敢惹事,故作看不见,退回吧台。苏晚握紧抹布,指关节白得不像血肉,“我会还。给我一周。”对方哼笑:“一周?你以为我们是慈善?
”话没说完,门口又进来一人,西装剪裁利落,裹着一层不依人的冷。沈砚。
前台小妹吓得半路噎住了“沈总好”,用眼神发抖地求老板别乱说话。男人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从湿滑的地面掠到那两张脸,语气平平:“公安分局的经侦想找你们聊聊。账目不干净,消息你们该比我灵。”他顿了顿,把目光收回,“你们现在滚,路还能留一条。
”两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互相看了一眼。就在此时,对街开进来一辆警车,红蓝灯轻轻转着。
两人彻底蔫了,扔下一句“今天算你运气好”,夹着尾巴出去。老板冲出吧台,笑得奉承:“沈总,来来,坐这边。刚才误会,误会。”“别误会,”沈砚淡淡,“以后有人在你的店里威胁员工,视频我会送到市场监管局。”他没抬声,但每个字都像把钢尺,压得人直不起腰。他转向苏晚,“换个班,先回医院。
”老板嘴角抽了一下,硬生生把“她没资格请假”的话吞回去,猛点头:“回吧回吧。
”门在他身后合上时,苏晚还没回神。她看着那道直线一样的背影,有一瞬间恍惚:有人站在风口,平静地把风推了回去。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味一如既往地淡而冷。母亲检查出一项新的麻烦,主治医生说要转上级医院,排队至少两周。两周,对病人来说很漫长。“我试试别的渠道,”沈砚拿着化验单,眼神垂着,看不出喜怒,“不用你管流程。”他说完,看了她一眼,“别皱眉。
”她没意识到自己在皱眉,赶紧把眉心抚平:“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似乎在想别的事,没正面回答:“有一支基金在做患者援助,额度有限,但能先垫一部分。你别拒绝。
”“你怎么……”她的疑问没说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看出来了,却没解释。
第二天的检查,母亲就被安排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住院手续也异常顺利。
苏晚跟着母亲推车进电梯,护士敲敲她的肩:“你妈这边有人打过招呼。手续你就别操心了,照顾好病人。”她怔了两秒,追问:“谁?”护士笑笑:“写的是‘匿名家属’。
”匿名家属。她把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复捋顺,想到了那张名片,想到了他站在光下,眼睛半眯的样子。胸口像被轻轻握住又放开,暖得酸。母亲睡着时,窗外落了小雨。
她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打电话,把能退的兼职挨个退掉,留下两份最稳定的。
雨滴撞在玻璃上,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她把额头搁在墙上,手机握在掌心,指节慢慢放松。“苏小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身侧响起。她一抬头,沈砚站在走廊尽头,一手提着保温袋,一手拎着一只横平竖直的软包。男人走近,把保温袋放在椅子上:“粥,趁热。医生说你母亲暂时只能半流质。”“你怎么……”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对他来说,所有细节像有一张看不见的网,轻轻一兜,便落在掌心。对她来说,那张网太细密,她怕自己被缠住。“基金会那边有一位老朋友,”他把话说得很轻,“你别多心。”她点头,没敢看他太久。男人把软包递来:“还有这个。”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次性手套、防水贴、几袋暖宝宝,还有——一支好看的笔。
“这些……”她不知怎么说出感谢。“护工室旁边自动售货机都买不到像样的笔。
”他像是在解释,又像在掩饰什么,“你要记费用,别用圆珠笔,容易糊。
”她“嗯”了一声。这个“嗯”轻得像从喉咙里滚出来,但他听得出来。
男人看她低头整理东西,眉心皱了一下又舒开,像一只有手在心口轻轻抚过去。后半夜,母亲的点滴换了一轮,护士长过来调整针位。苏晚在床边守着,困意像湿雪压在眼皮上。
她给母亲掖好被角,走出病房透气,刚在走廊尽头站定,窗户那边一道身影晃了一下,然后稳住了——沈砚靠在窗台边,手心按在玻璃上,像是晾手。窗外雨停了,夜色浅得像被水洗过。“你怎么还没走?”她问,声音带着夜的沙。“我坐会儿。”他说,“这儿有暖气,窗台热。”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轻轻咳了一声,把手从玻璃上挪开。她看着那双手,骨节分明,手心却像晒过的。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喜欢晒太阳?”他顿了顿,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回避:“嗯。
舒服。”她靠着另一侧的墙站,和他隔着一道窄窄的光带。沉默了一会儿,她把手心里的那支笔握紧了一点,轻声道:“我小时候……有一只黑猫。”他微微一震,视线从窗外的反光上移开,落到她脸上。“是在楼道的垃圾桶旁边捡到的,脏得像滚过泥,眼睛还是亮的。”她说着,唇边有一个细小的笑,“我给它洗澡,它把我胳膊抓得一条一条,可是洗完以后,自己跑来在我枕头边蜷起来。那时候家里冷,冬天晚上被子里都是冰味,它就贴着我睡,一小团,热乎。”他没有插话,甚至忘了呼吸。
这几句普通的话像扔在心湖里的石头,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的最深处,是一段压在记忆里的影子——一个女孩在白色的气息里把一只黑猫抱进怀里,猫的背贴着她的掌心,掌心是细腻而小心的热。“后来……”她的声音慢下来,“后来它病了。那会儿我妈也生病,我……没什么办法,只能用热水袋给它垫着,喂它喝汤,它不喝,我就把汤递到它嘴边,用勺子一点点抵着。那天夜里,大雪,我在被窝里给它捂着,它就这样……在我怀里走了。”她说“走了”的时候,眼睛没有红,只是很用力地眨了一下。
她已经学会了怎么不哭。走廊灯忽然亮了一格,光从顶上落下来,照着她的睫毛,睫毛细得像擦过阳光的刷子。沈砚的喉结动了一下,像吞下了什么没来得及看清的东西。
在她怀里。他脑海里一个画面猛地亮起来:他缩成一团,骨头轻轻硌着她的臂弯。
她的呼吸浅又急,她的小指在他耳后温温地摩挲。雪停了。她说“若有来世”,每个字像落在砚面上,沉进去。他听着,努力把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手心全部记住。
他想活。可是那一刻,他已经僵硬,只有眼泪还落得下来。“我那时候还挺可笑的,”苏晚掐了掐掌心,笑自己,“把它埋在石榴树底下,春天它就能变成一朵花。
”他很久没说话,直到她抬头看他,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那个春天的假设。
他的指尖慢慢合拢,又松开,像在掌心里抚摸一团看不见的软。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发,却只是把手背放在玻璃上,借着薄薄的凉稳住自己。那一夜他回到家,很晚才睡。
窗帘没拉严,月光一丝一丝地爬进来。他在昏睡里反复做一个梦:一只小黑猫缩成弯月,被女孩抱在怀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脸埋在她掌心里。梦到后来,猫眼里滑下一滴泪,灯火一抖,黑影散尽。他在梦里猛然坐起,胸口疼得像被空手扣住,掌心一片潮。
枕边有一道微不可见的光在摇晃。他用手盖住眼睛,指腹按在眉骨上,像把什么压回去。
第二天清晨,阳台上有一小块太阳。他站在那块光里,让光把他的掌心烫热。秘书按门铃时,他才从光里退开。门一开,秘书愣了愣——沈总的头发乱了半分,像有人刚在上面轻轻揉过。
他没有解释,只淡声道:“把昨天那两个中介的底细再查一遍。”“已经递交给经侦了。
”秘书说。“再给他们的上家发个律师函,把他们恐吓患者家属的录音送过去一份。”“是。
”秘书应声,心里暗暗感叹:沈总这么细,像猫一样对每个毛边都看得清。
日子回到医院和面馆之间。苏晚把能做的都做了,病房里白天白到没阴影,夜里黑到只有点滴的水珠在滴答。她学会了在护士巡房前一分钟关掉小夜灯,学会了把自己放进最不起眼的位置里。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每当她在走廊拐角侧身让人时,还是有人指指点点:“就是她,网上那个视频,看起来跟总裁关系不一般。”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按出一瓶水的力气都软了。
屏幕上映出她的脸,苍白、普通、没有可以说话的漂亮。她用力把那些声音关掉,把耳机塞进耳朵,耳机里却什么也没有放。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塞住外面的东西。几分钟后,她收到一条消息:今天去哪家店上晚班? 备注显示“沈砚”。她的指尖停了停,回:花园路那家。我正好路过。她不知道他的“正好”有多少是真的。那晚的面馆出奇安静。
老板见到沈砚,笑得像搬来一座财神。沈砚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后是一扇旧窗,玻璃有划痕,但阳光正好能落到他的肩。他点了清汤面,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她以为是味道不合,走过去小声问:“是不是不合口?”他摇头:“还行。”他其实不饿。
只是习惯在她能看见的地方坐一会儿。她转身时,他无意识地伸手,轻轻在她发梢上拨了一下。那动作轻到她几乎没感觉,在他指腹却留下了细细的触感。
她收班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门口,一手提着一袋新鲜的菜,叠得很整齐。“给你妈。
医生说这两天清淡一点。”“你……谢谢。”她想拒绝,又觉得拒绝显得生分。她接过,心里有一截柔软的东西被轻轻压了一下。他们的聊天像一个从冬天缓缓滑向春天的坡。
她会说些琐碎的细节——哪天护士换了新发卡,哪天病房里有人在夜里跌倒。他认真听,每一个点都记得。她说错了药名,他第二天会换一种说法把它纠正;她忘了补交某个表格,他已经让基金会那边的人顺带提醒。她说起儿时住的老楼,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楼下是不是有一棵石榴树。她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轻描淡写:“常见。”他偶尔会带她去医院附近的书店避风,说是给母亲买杂志。
书店二层落地窗很大,下午的光温柔地铺在旧木地板上。他站在窗边,阳光把他的睫毛点亮。
他像忽然忘了要买什么,只站在那儿,半眯着眼,手指慢慢在手心里摩挲,像习惯性地在抚一团软。他又忽然回神,拿起一本素描集:“你母亲会喜欢这个。
”“你怎么知道?”她问。“她看病的时候,手一直在空中像拿着铅笔那样动。
”他垂下眼睫,轻轻说,“像是在画什么。”她笑起来,笑容里有一点点惊讶和被看见的羞赧。她不习惯被看见,但对方的目光一直温暖且克制,没有逼人。这种温度让人容易走远。她有时候会在公交车上回头看一眼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