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鱼，又咬断了我的钩！岸边，一个男人暴躁地扔下鱼竿。他的同伴叼着烟，慢悠悠走过来。就为一条鱼，至于发这么大火？至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男人盯着泛起涟漪的水面，眼神凶狠。那不是普通的鱼。我盯上它很久了，鳞片是金色的，速度快得离谱。同伴吐出一个烟圈，嗤笑起来。老李，你怕是钓出幻觉了吧？金色？说不定是阳光反射。老李猛地站起身，踢翻了脚边的水桶。抽水机！我去弄台抽水机来！我就不信今天抓不到它！

同伴惊讶地张大了嘴，烟差点掉下来。你疯了？为一条鱼抽干整个水池？

这池子可不小，得费多大劲！老李已经转身朝停车的方向走去。值得！

抓到它你就知道值不值得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

柴油机的轰鸣声很快打破了郊外的宁静。粗大的水管被扔进池中，开始贪婪地吞噬池水。

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你看你，搞得惊天动地。同伴看着逐渐裸露的淤泥，摇了摇头。浪费这么多油，就为证明你没看错？老李死死盯着水位线，没有回答。

真是个疯子。同伴嘀咕着，找了个树荫坐下。池水越来越低，惊慌的鱼群开始四处窜逃。

它们搅动着浑浊的水花，却无处可藏。看！在那！老李突然指着一片翻腾的水花大喊。

一道耀眼的金光在水中一闪而过。看见没有！那就是我说的鱼帝！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抽水机持续轰鸣，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钢铁巨兽。最终，最后一汪水也被抽干。广阔的池底彻底暴露在烈日下。厚厚的淤泥上，无数鱼绝望地挣扎着。

它们徒劳地张合着嘴，鳞片沾满污泥。老李踩着黏腻的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那条最大的、仍在顽强扭动的金色鲤鱼。他扑过去，用双手死死抓住了它。抓到了！终于抓到了！他高举着战利品，兴奋地大叫。

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啧啧，还真有金色的鱼……同伴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不过这玩意能吃吗？看着怪怪的。谁说要吃它？老李得意地笑着。

我要把它带回去，养在最大的水族箱里。这得费多大功夫，就为养一条鱼？

同伴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你不懂，这鱼不一样，它是这里的王。就在这时，被紧紧攥住的鱼帝停止了挣扎。它那双黑色的眼睛，倒映着整个干涸的池塘。

倒映着无数在泥泞中窒息抽搐的同族。一个轻微摆尾的嬉戏。一次对金属光泽的好奇啃咬。

竟引来了这滔天的灾祸。钢铁的怪物咆哮着吸干了生命之源。它从未想过，人类的执念如此可怕。更未想过，自己的无心之举……竟成了葬送整个族群的导火索。

那双鱼眼里，第一次映出了类似绝望的神情。走吧，今晚我请客，喝酒去！

老李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喜悦中。他拎着鱼帝，大步走向岸边。身后，是满池无声的死亡。

鱼帝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片惨状上移开。它的世界，在抽水机的轰鸣声中，彻底崩塌了。

2老李的越野车颠簸在坑洼的土路上。后备箱里，一只破旧塑料桶剧烈摇晃。浑浊的水中，那道金光时隐时现。你轻点开！别把我的宝贝晃死了！老李冲着开车的同伴吼道。

同伴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一条鱼而已，至于这么金贵？你懂什么！这鱼邪门，有灵性！车最终停在一栋自建房前。老李小心翼翼抱着桶钻进院子。

巨大的水族箱早已准备就绪。在院墙角落反射着刺目的光。瞧瞧！老子给你准备的琉璃宫！

他将鱼帝倒入冰冷的人造水中。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鱼帝甩动尾鳍，猛地撞向玻璃壁。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嘿！还不老实！同伴凑过来，敲了敲玻璃。

这鱼脾气挺大啊。脾气大才值钱！老李得意地叉着腰。

晚上叫老王他们都来看看稀奇！夕阳西下，院子里拉起了明晃晃的灯泡。

几张折叠桌拼在一起，摆满了啤酒瓶。男人们围坐着，嘈杂的谈笑声充斥夜空。老李，听说你搞了个宝贝？快让我们开开眼！老李醉醺醺地指向水族箱。就那！自己看！

众人围过去，发出阵阵惊叹。哟！真是金色的！这得值不少钱吧？

鱼帝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游动。玻璃外挤满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那些充满酒气和欲望的目光让它战栗。光看鱼多没劲！老李突然一拍大腿。

咱今天加个菜！现成的！他摇摇晃晃走向院子角落。那里扔着几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是从抽干的池塘里捞上来的其他鱼。他随手抓出几条，扔给旁边帮忙的女人。嫂子！

拿去炸了！下酒！女人利落地接过。刮鳞、剖肚、清洗。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急促而冰冷。

很快，滚油的刺啦声从厨房传来。浓郁的腥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鱼帝猛地停滞在水中。

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那气味……是它熟悉的同族。来来来！趁热吃！

金黄的炸鱼被盛在盘子里端上桌。男人们哄笑着伸出筷子。嗯！香！野生的就是不一样！

老李今天可是大丰收啊！觥筹交错，咀嚼声、谈笑声、碰杯声不绝于耳。要我说，还是老李有本事！抽干一池水就为抓一条鱼，牛逼！值！太值了！

这鱼帝够吹一辈子了！老李满面红光，举起酒杯。以后它就是我这儿的镇宅之宝！

哈哈哈！鱼帝静静地悬浮在水族箱中央。冰冷的玻璃隔绝了所有温度。

它看着那些开合的嘴。听着那些尖锐的笑。闻着那弥漫不散的、同族被烹炸的气味。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腔内疯狂滋生。那不是恐惧，不是悲伤。是恨。浓稠得如同墨汁，侵蚀着每一片鳞甲。它再次猛地撞向玻璃壁！砰！更响的一声闷响。嘿！还不服气呢！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指着它大笑。再撞！再撞就把你也下油锅！众人哄堂大笑。

老李得意地凑近玻璃，喷着酒气。听见没？给老子安分点！以后好好当个展览品，保你好吃好喝！鱼帝停止了撞击。它沉默地沉到箱底。金色的鳞片在灯光下暗沉无光。

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扭曲的玻璃和水波。死死烙印出院子里每一张狂欢的脸。

每一张脸上肆意的笑容。都浸透着它同族的血肉。夜渐深，宴席散去。满地狼藉，空酒瓶滚得到处都是。残羹冷炙堆在桌上，炸鱼的骨头格外刺目。老李鼾声如雷，倒在躺椅上睡熟了。院子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以及水族箱过滤泵单调的嗡鸣。

鱼帝依然沉在箱底，一动不动。像一块沉入深渊的金色石头。

只有微微颤动的鳃盖显示着生命迹象。远处，似乎传来几声模糊的猫叫。

还有野狗为争夺食物残渣的低吼。那些声音，很快也沉寂下去。

3冰冷的自来水不断注入箱体。过滤泵发出单调的嗡鸣。鱼帝沉在箱底，鳃盖微弱开合。

残羹的油腻气味尚未散去。恨吗？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鱼帝的尾鳍猛地一颤。

它警惕地环顾四周。院子里空无一人。老李在躺椅上打着沉重的呼噜。想复仇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得如同淤泥翻涌。鱼帝循声望去。院墙最深的阴影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形。轮廓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谁？鱼帝在意识中发出质问。

它不确定那是否是幻觉。一个能看见你痛苦的老家伙。阴影微微晃动，传出干涩的轻笑。

看着同族被烹炸下酒的滋味，不好受吧？鱼帝的脊柱窜过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你能……听见我？我不止能听见你。阴影中的老叟缓缓前倾。

一丝微光掠过他布满皱纹的脸。我能看见你灵魂里燃烧的火。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那火，快要把你烧穿了，金色的鱼。

鱼帝沉默地凝视着那片阴影。人类抽干你的家，抓走你，囚禁你。

老叟的声音像蛇一样滑入它的意识。他们吃光你的子民，还对你夸耀功绩。而你，只能撞着这透明的墙。可怜。鱼帝的胸鳍猛地张开。你能帮我？或许。

老叟的声音里带着莫测的笑意。但一切皆有代价，小鱼帝。你想要什么？

鱼帝的意识剧烈波动。你的愤怒。老叟简短地回答。你那纯粹、滚烫、不甘的恨意。

那是我最好的食粮。鱼帝在水中缓缓游动了一圈。它看向熟睡的老李。

又看向桌上狼藉的鱼骨。如果我说不呢？那你就在这玻璃箱里度过余生。

老叟的声音冰冷下来。成为人类炫耀的资本，玩耍的宠物。

直到你金色的鳞片失去光泽，被遗忘，孤独死去。你的仇恨，最终毫无意义。

鱼帝再次沉默。远处的狗吠声打破了寂静。老李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嘟囔着梦话。

……值……真值……鱼帝的瞳孔骤然收缩。好。它的意识斩钉截铁。

无论你要什么，拿去。只要给我复仇的力量。阴影中的老叟发出满意的叹息。

仿佛品尝到了绝佳的美味。聪明的选择。那么，契约成立。

一股无形的波动掠过庭院。过滤泵的嗡鸣声瞬间停滞。又立刻恢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但鱼帝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融入了它的血液。在鳞片下游走。现在，睡吧。

老叟的声音逐渐飘远，融入夜色。等你醒来……世界将会不同。阴影消散，墙角空无一物。仿佛那只是一场幻觉。鱼帝感到沉重的困意袭来。它沉向箱底。

金色的鳞片上，似乎闪过一道极暗的光。老李的鼾声依旧响亮。桌上，一根炸鱼的刺。

轻轻滚落在地。4第一缕晨光刺穿了浑浊的夜空。老李在躺椅上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让他猛地吸了口凉气。操……喝多了……他揉着太阳穴，试图聚焦视线。

院子里一片狼藉，弥漫着隔夜的酒臭和油腥。空酒瓶、残骨、烟头扔得到处都是。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想去倒杯水。目光下意识瞥向墙角的水族箱。呃？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睡意和醉意顷刻消散。水族箱里，那条金色的鱼帝正悬浮在正中央。

并非游动，而是彻底静止地漂浮着。离水面有一掌高的距离。完全违背了常理。

清澈的水面下空无一物。这……这他妈……老李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狠狠揉了几下。

景象没有丝毫改变。鱼帝依旧悬空静止。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鱼帝的双眼。

不再是鱼类的圆瞳。而是变成了两道纯黑的竖线。如同深不见底的裂缝。正直勾勾地看

着他。见鬼了……老李喉咙发干，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撞到翻倒的空酒瓶，发出刺耳的响声。那鱼帝的头颅，随着声音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角度。

漆黑的竖瞳精准地锁定了他。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老李的脊椎爬升。什么东西……

他声音颤抖，几乎听不见。鱼帝的嘴微微开合。没有气泡，也没有声音。

但老李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冰冷的嗤笑。妈的！装神弄鬼！恐惧骤然转化为愤怒。

他猛地抄起脚边一个空啤酒瓶。老子砸了你这个妖怪！他踉跄着向前冲去，高举酒瓶。

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死死绊住！啊！他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扑倒。啤酒瓶脱手飞出，砸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碎裂的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老李狼狈地趴在地上，手掌被碎玻璃划破，渗出血珠。他惊恐地回头看去。

绊倒他的……是昨晚那张堆满残羹的折叠桌腿。明明离他还有几步远。怎么可能？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水族箱。鱼帝依旧悬浮在原处。漆黑的竖瞳俯视着他。

那目光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嘲弄。狗日的！老李连滚带爬地向后缩，背脊抵住冰冷的墙。他死死盯着那条违反一切常理的鱼。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过滤泵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院子里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惊恐的喘息。和那悬浮的鱼帝。

无声地对峙。晨光越来越亮。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源自鱼帝周身弥漫的冰冷和诡异。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李的声音破碎，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鱼帝的尾鳍，几不可察地轻轻摆动了一下。仿佛在说——你惹了不该惹的东西。

5一滴温热的血从老李划破的手掌滴落。砸在水泥地上，绽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打破了死寂。妈的……老子不信邪！老李喘着粗气，眼神惊惶却凶狠。他猛地伸手抓向墙边立着的长柄网兜。那是他昨天用来捞其他鱼的家伙。

管你是什么东西！给老子下来！他嘶吼着，用没受伤的手撑地爬起。双手紧握网兜木柄，狠狠朝悬浮的鱼帝戳去！网兜的金属圈带着破风声，直击那静止的金色身躯。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猛地反弹回来！嗡！老李虎口剧痛，仿佛砸在了厚重的铁墙上。整个网兜瞬间扭曲变形！巨大的反冲力将他整个人掀得向后踉跄。

呃啊！他重重撞在背后的院墙上，后脑磕得眼冒金星。扭曲的网兜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老李瘫软地靠着墙，满眼骇然。他颤抖地抬起双手。虎口已然撕裂，鲜血淋漓。而鱼帝，依旧悬浮在原处。连位置都未曾移动一分。那漆黑的竖瞳，冷漠地俯视着他的狼狈。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不可能……这不可能……

老李喃喃自语，世界观彻底碎裂。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鱼帝身上细微的变化。

那身璀璨的金色鳞片间，似乎正渗出某种……粘稠的、墨汁般的黑色物质。那黑色极其深邃，缓缓蠕动。如同拥有生命。它们顺着鳞片的缝隙蜿蜒而下。却并未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