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献祭给山里的“河神”，一个毁了容、瘸了腿的男人。他把我关在祠堂里，日日让我辨认草药，背诵药理。起初，我麻木地学，后来，我跪下求他教我更多。

我指着那些毒草问他，哪一种，能让人死得最快，最痛苦。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石板上写下两个字：人心。我趁他外出，逃回了村子，父母和村民们欣喜若狂。

村长递给我一碗热汤：好孩子，快喝了压压惊，你可是我们全村的英雄。我端着碗，闻到了里面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河神”教我的第一味药，断魂草，无色无味，专治不听话的祭品。1.热汤的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阿爹阿娘喜极而泣的脸。

也模糊了村长王叔那张布满褶子的笑脸。“瑾丫头，快喝吧，喝了这碗定神汤，把那些晦气事都忘了。”他慈祥地催促着，眼神却像两颗钉子，死死钉在我手里的汤碗上。

我低头，看着清澈的汤水里倒映出我苍白的面容。逃亡的狼狈还挂在脸上，但我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碗汤，喝下去，我这条命就没了。

那个被全村人称为“河神”的男人，黎尘，他抓着我的手，在石板上写下断魂草三个字时，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无色，无味，入喉三息，神仙难医。”“他们最喜欢用这个，对付那些想跑的祭品。”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阿爹心疼地握住我的手腕：“瑾儿，别怕，都过去了，爹在呢。”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就像小时候把我高高举过头顶时一样。可就是这双温暖的手，亲手把我送上了祭台。“我……我害怕。”我挤出两滴眼泪，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手一松，那碗精心准备的“定神汤”不偏不倚，尽数洒在了地上。滋啦一声，青石板上冒起一缕微不可查的白烟，随即消散。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甜腥味，更浓了。

村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阿娘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看向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温度，只有一丝怨恨。那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她立刻蹲下身，掏出手帕心疼地擦拭我手上沾到的汤汁：“哎呀，我的傻孩子，看你吓的，碗都拿不稳了。”“没事没事，洒了就洒了，阿娘再去给你盛一碗。”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缩进阿爹怀里。“不，不喝了……我好累，想睡觉。

”我把脸埋在阿爹的胸口，用他衣服的布料，悄悄擦掉了手指上残留的毒汤。

阿爹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好，好，不喝了，咱们回家睡觉。

”他打横将我抱起，我顺从地闭上眼。在我看不到的角度，村长和阿娘的视线，如同两条毒蛇，黏在我的后背上。2.我的房间还是离开时的样子，被阿娘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把我放在床上，细心地为我掖好被角。“瑾儿，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她坐在床边，眼神温柔。“阿娘，那个‘河神’……他，他没有欺负我。”我怯生生地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阿娘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胡说什么呢，那种怪物，怎么可能不欺负你。你就是吓坏了，记不清了。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她站起身，匆匆走了出去，还体贴地为我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是门锁落下的声音。我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他们把我锁起来了。

我走到窗边，窗户外面被钉上了粗壮的木条，只留下一丝丝缝隙。这里不是我的家，是另一个牢笼。黎尘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他那阴森的祠堂，而是人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爹端着晚饭走了进来。一碗白米饭，一盘青菜，还有一碗看起来很补的鸡汤。“瑾儿，醒了？来，吃点东西。”他把饭菜放在桌上，坐在我对面，像个普通的慈父一样看着我。“阿爹，村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问。阿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

村子能有什么事？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你被献祭给河神，是为我们全村祈福。

这是你的荣耀，我们青溪村，世世代代都这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荣耀？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愧疚。没有，只有理所当然。“那个河神，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阿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带着哭腔：“他……他是个怪物，好可怕，脸上都是疤，腿也是瘸的……他把我关在祠堂里，不让我出来。”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阿爹的反应。

他的神情放松了下来，眼里的警惕也消散了不少。“我就知道，那种怪物，怎么会安好心。

”他冷哼一声。“他……他还逼我认一些花花草草，让我背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我继续添油加醋。“那些都是害人的东西，你别记在心上。

”阿爹立刻打断我，“快吃饭吧，饭菜要凉了。”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里。

菜叶一沾到舌尖，一股极其细微的麻木感瞬间扩散开来。我的胃猛地一抽，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曾把我高高举过头顶的阿爹，此刻正慈爱地看着我，等着我把毒药咽下去。我的心，在那一刻，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们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痛快。我假装吃了几口，然后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阿爹，我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东西了？”阿爹脸色一变，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会？

都是家里做的，干净得很。”“我……我想吐……”我干呕了几声，趁他不注意，把嘴里的饭菜吐进了床底的暗角。“可能是吓着了，胃不舒服。”阿爹自我安慰道，“那你先歇着，阿爹把饭菜端出去。”他端着几乎没动的饭菜，匆匆离去。我躺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到他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次该用什么药，该用多大的剂量。而我，就是那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

3.第二天，村子里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阿娘拿着一件大红色的新衣服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瑾儿，快起来，今天村里为你办庆功宴，庆祝你平安归来，为全村除了大害。”“除了大害？”我迷惑地看着她。“是啊，”她一边帮我穿上那件繁复的红衣，一边说，“村长说了，你这次回来，是河神对你的考验通过了。以后，我们青溪村就能风调雨順，山里的宝药，也能年年丰收了。

”山里的宝药？我的心猛地一跳。黎尘说过，青溪村后山，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药材，名为“赤血藤”。赤血藤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其果实是无数富豪权贵追捧的续命神药，一克千金。而它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需要用活人的鲜血浇灌。所以，每隔几年，村里就会选出一个女孩，献祭给所谓的“河神”。女孩们不是被河神吃了，而是被带到后山的赤血藤旁，放干鲜血，成为花肥。而黎尘，就是唯一的变数。他毁了容，瘸了腿，被村民们当成不祥的怪物，丢进了河神的祠堂自生自灭。他却活了下来，并且，开始阻止这场血腥的献祭。他救不了所有人，但他救了我。“阿娘，我不想去……我怕。

”我抓着她的袖子，身体不住地发抖。“怕什么！”阿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这是你的荣耀！全村人都在看着你！你敢不去，就是看不起我们祖祖輩輩的规矩！

”她的力气很大，抓得我手腕生疼。我记得这双手，也曾这样抓着我，教我绣花，说我们瑾儿的手最巧。那件红色的新衣，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束缚住，让我喘不过气。

我被她半推半就地拉出了房门。院子里，阿爹和村长王叔正站着等我。看到我，王叔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我们青溪村的大英雄来了！走，全村的乡亲们，都等着给你敬酒呢！”我被他们簇拥着，走向村子中央的广场。广场上已经摆满了酒席，村民们看到我，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瑾丫头回来了！”“我们村的福星啊！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在我看来，那笑容的背后，都藏着一把刀。

我被按在主座上，身边是阿爹阿娘，对面是村长。村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今天，是我们青溪村大喜的日子！瑾丫头不负众望，通过了河神的考验，为我们全村带来了福报！

”“来，我们大家，敬英雄一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面前的酒杯里，盛满了清澈的米酒。酒香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和断魂草同根同源的植物气息。黎尘说过，这种植物叫“忘忧”，不会致命，但会让人忘记一些事情。他们想让我忘记黎尘，忘记祠堂，忘记那些被当成花肥的女孩。

“瑾儿，怎么不喝？”阿爹在一旁催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我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仿佛看到了那些女孩绝望的脸。我必须保持清醒。我需要一个武器。

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最后落在一盘凉拌的野菜上。那是“刺龙葵”，黎尘教我认的第一百种植物。它的汁液无毒，但与酒精混合，会产生强烈的致幻效果。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谢谢大家，这杯酒，我一定喝。”我举起酒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饮而尽。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夹了一大筷子的刺龙葵，放进了嘴里。4.酒很烈，刺龙葵很苦。两者在我胃里混合，像一团烧开的火。不到片刻，我的眼前就开始出现重影。村长和阿爹阿娘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扭曲、变形。“你看，我就说嘛，瑾丫头是个好孩子。”村长满意地捋着胡须。“是啊，这下就放心了。

”阿娘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我捂着头，痛苦地摇晃着。

“头……好晕……”“是酒的后劲上来了。”阿爹笑着说，“我扶你回去休息。

”我“顺从”地被他扶起，脚步踉跄，东倒西歪。在经过村长身边时，我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扑了过去。手里的筷子，“不小心”戳进了他面前的酒杯里。然后，我借着起身的机会，将那双沾了村长酒水的筷子，迅速在他面前的菜盘里搅了搅。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真的醉了，软软地倒在了阿爹的怀里。“这孩子，酒量真差。

”阿爹无奈地笑着，半拖半抱地把我带回了家。回到房间，门再次被锁上。我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广场上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我能想象得到，村长此刻正志得意满地喝着那杯被我加了料的酒，吃着被我加了料的菜。黎尘说过，草药之间，相生相克，用得好是良药，用不好，就是地狱。今晚，我要给村长王叔，开一扇地狱的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鬼！有鬼啊！”是村长的声音！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音，人群的尖叫声，整个村子瞬间炸开了锅。我从床上坐起，走到窗边，从木条的缝隙向外望去。

广场上一片混乱，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村长王叔疯了一样在人群中乱窜，他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脸上写满了惊恐。“别过来！别过来！是你们！是你们来索命了！

”他指着空气，又哭又笑，丑态百出。“是小兰！还有小翠！别拉我！

我不是故意要杀你们的！是那赤血藤要喝血啊！不喂饱它，我们全村都得遭殃！

你们爹娘也拿了钱，他们也同意了！”村民们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们的村长发疯。小兰，小翠……那都是前几年被献祭给“河神”的女孩名字。人群中，有几个妇人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瞬间惨白，当场就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女儿啊！”我阿爹阿娘也冲了出去，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和慌乱。“王哥！你胡说什么呢！”阿爹想去拉他。“滚开！

”村长一把推开他，指着我家的方向，眼神怨毒。“是她！是那个贱人！是她把鬼带回来的！

烧死她！烧死她才能平息怨气！”他嘶吼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朝我家的方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