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我摊牌的日子。走进“鸿门宴”包间的那一刻，我闻到了一股混杂着贪婪和虚伪的恶臭。未婚妻李静一家人，已经早早地坐在了桌前。

看到我进来，准丈母娘张兰那张堆满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热情得有些过头。“哎哟，小林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了！”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桌角那个崭新的POS机，像是在看一堆金子。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李静的弟弟李涛，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歪着头看我，眼神里满是不屑和催促。“姐夫，磨蹭啥呢？全家人就等你一个。

”他的称呼是“姐夫”，语气却像是在使唤一条狗。李静立刻上来打圆场，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熏得我有些反胃。“老公，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心急。”她柔声说，眼睛却瞟向我随身背着的包，“彩礼钱……都准备好了吧？

”我点点头，抽出椅子坐下。从我坐下的那一刻起，包间里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没人关心菜上得怎么样，没人问我今天工作累不累。三双眼睛，六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锁在我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那里装着他们的“未来”。也装着我的“审判书”。

“咳咳，”张兰清了清嗓子，搓着手，终于忍不住了，“小林啊，你看，一家人都在这儿了，咱们……就把事儿办了吧？”她指了指POS机：“88万彩礼带来了吧？直接刷就行，方便！”李涛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或者直接转账，我姐的账号我发给你。”我没说话。李静轻轻推了推我，声音甜得发腻：“老公，快点吧，办完了，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一家人？我差点笑出声。在他们所有人的注视下，我缓缓拉开背包的拉链。李涛的眼睛亮了，张兰的呼吸都急促了，就连李静，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她们以为，我会掏出银行卡，或者手机。但她们错了。

我从包里拿出的，是一张被我小心翼翼护着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从期待变成了疑惑。“林峰，你……你拿张破纸出来干什么？”张兰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没理她。我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张纸，缓缓地、郑重地展开，然后轻轻推到桌子中央。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格外刺眼。

希望工程慈善基金会捐款证书捐赠人：林建业、王秀梅、林峰。金额：捌拾捌万元整。

死寂。包间里落针可闻。前一秒还喜气洋洋的三个人，此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三秒后。“啊——！！！”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来自我的准丈母娘张兰。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猛，椅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她指着那张证书，脸上肥肉都在颤抖，眼睛瞪得像要吃人。“这是什么？！林峰！钱呢？！

我的88万呢？！！”你看，她说的不是“我们的”，也不是“彩礼钱”，而是“我的”。

李涛的反应更快，他一把抢过那张纸，只扫了一眼，就“刺啦”一声，把它撕成了碎片！

“你他妈耍我们呢？！”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而我的未婚妻，李静。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温柔的面具彻底碎裂。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和怨毒。

“林峰你是不是有病！”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宁愿把钱给那些不相干的野孩子，都不愿意给我？！你对得起我吗？！”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曾经，我以为这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深渊里引诱我跳下去的鬼火。

我没反抗，任由李涛揪着我的衣领。我只是看着他们，看着这三个我曾经掏心掏肺对待的“家人”，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然后，我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对，我就是有病。”“不过，现在好了。”---我的笑容，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火。李涛的拳头几乎就要砸到我的脸上，却被张兰一把拦住。“别动手！

打了他，钱就要不回来了！”她还是那么精明，那么贪婪。张兰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毒蛇：“林峰，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你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88万拿出来，别想走出这个门！”我轻轻地拨开李涛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的思绪却飘回了过去。曾经，我也以为，李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我是在工地上认识她的。那天她来给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工友老李送饭。阳光下，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我在书里读过的“温暖”。更让我觉得这是天赐缘分的，是另一件事。我父母在一场工厂火灾中为了救人牺牲了。而李静无意中提起，她家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在那场火灾中被救的人之一。我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感觉冥冥之中有一根线，把我跟她紧紧地牵在了一起。我觉得，这是我父母在天有灵，送来一个天使，替他们来照顾我。这种奇妙的“缘分”，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近乎宿命般的依赖感。这冥冥中的种种，让我在见到李静的第一眼，就沦陷了。我追了她很久。我把每个月省吃俭用的钱，都给她买礼物。

我每天骑着我那辆破电瓶车，跨越半个城市去接她下班。半年后，她终于答应了。

我记得那天，我高兴得像个傻子，在出租屋里又哭又笑。我以为我终于有了家。现在想想，那不过是我噩梦的开始。谈婚论嫁时，张兰第一次把我叫到她家，开门见山。“小林，我们家静静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追她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彩礼呢，我们也不多要，就88万，图个吉利。”88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一个普通职员，月薪8千，不吃不喝也要攒十年。我看着身边的李静，希望她能帮我说句话。她果然拉住了我的手，眼眶红红的。“老公，我知道这为难你……”我心里一暖。“……但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她也是为了我好。

你就忍一忍，委屈一下好吗？”我心里的那点暖意，瞬间被浇灭了。为了凑齐这笔钱，我掏空了所有。我父母的抚恤金，我工作五年吃泡面攒下的每一分钱，全都拿了出来。

还差二十万。张兰给我指了条“明路”。“你老家不是还有套祖宅吗？卖了吧，反正你以后也是我们李家的人了，住我们这儿。”那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称之为“根”的地方。签约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老屋里，坐了一整夜。墙上仿佛还有我爸爽朗的笑声，空气里似乎还有我妈饭菜的香味。

我哭得像个孩子。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为了李静，为了我们未来的家，这一切都值得。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钱凑齐了，我以为苦日子到头了。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他们吸血的开始。“小林啊，”张兰又开始敲打我，“当年那场火灾，你爸妈救了我们家亲戚，这是多大的缘分啊！这就是上天注定我们两家要成为一家人。现在，让你出点钱娶我们静静，不就是把这份恩情延续下去嘛？你父母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看到你这样报答我们，让这份善缘有个圆满的结果。”我父母用命换来的恩情，成了她道德绑架我的工具。我恶心得想吐。接下来，他们的要求变本加厉。

“结婚‘三金’不能少吧？我女儿同事买的都是卡地亚的，我们也不能太寒酸。

”——又是十万。“你那破电瓶车该换了！我弟还没车呢，你买辆车写我弟的名字，以后方便他接送我们。”——指定要20万的SUV。“婚礼得在五星级酒店办，礼金我们家收，毕竟我们养女儿花销大。”我的每一分钱，都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而我，像个被抽干了血的躯壳，每天只知道拼命加班。最让我心寒的一次。那天我加班到深夜，为了省钱，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了桶泡面。正蹲在路边吃，被路过的李涛撞见了。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下一秒，我们那个所谓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就弹出了这张照片。

李涛发了个嘲笑的表情：“看看我这省钱的姐夫，真给我们家‘长脸’。

”张兰发了个“捂嘴笑”。李静发了个“......”。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吃泡面。没有人关心我累不累。那一刻，我蹲在冰冷的街边，看着手机屏幕，感觉手里的泡面，比黄连还苦。我开始怀疑。我付出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一个爱我的人，还是为了填满一个无底的欲望黑洞？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一个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答案。---压垮我的，不是贫穷，也不是劳累。是一通电话，和2000块钱。那天，我牙疼得半边脸都肿了，连喝水都像针扎一样。我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去医院。可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掏出了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三百二十一块五毛。

我所有的积蓄，那凑齐的88万，被我存在一张独立的银行卡里，专款专用，准备在“交接仪式”上给他们。为了凑齐这个整数，我连生活费都没给自己留多少。

我攥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嘈杂的音乐声。“喂？干嘛？”她的语气很不耐烦。“静静，我……我牙疼得厉害，想去医院看看。你能不能……先转2000块钱给我？”我说得有些卑微，像个乞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她更加不耐烦的声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

你那88万不是凑齐了吗？取2000出来不就行了！这点小事都要找我，烦不烦啊！

”“那笔钱我想保持整数……”“够了！”她粗暴地打断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

牙疼就忍忍，死不了人！”“嘟……嘟……嘟……”她挂了电话。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耳边回响着那句“死不了人”。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穿了，比牙疼痛苦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