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惊骇如潮水般稍退，留下冰冷的现实和硌人的碎石地面。

林墨心挣扎着爬起来，拍打着西装上刺眼的尘土，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异类。

但周围投来的目光依旧古怪，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好奇，而是一种……近乎程序化的排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像素。

他尝试与人交流。

“请问……”他拦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声音因干渴和紧张而沙哑。

货郎停住了，动作僵硬得像是上紧了发条的玩偶。

他转过头，脸上堆着一种过分标准、以至于显得虚假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分毫不变。

“客官，要买炊饼么？

新出炉的炊饼。”

声音平板，没有音调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一个磨损的唱片里抠出来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今天是何年何月？”

林墨心急切地追问。

货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珠甚至没有聚焦在他脸上，只是重复着，一字不差：“客官，要买炊饼么？

新出炉的炊饼。”

仿佛一段设置好的录音，对外界的一切干扰置若罔闻。

林墨心感到一阵寒意。

他松开手，货郎立刻迈开步子，以一种精准却僵首的步伐继续前行，吆喝声再次响起，与之前的频率、音调毫无二致。

他不信邪，又试图询问一个路边茶摊的老人。

老人正在擦拭桌子，手臂抬起、落下的动作精准重复，抹布划过桌面的轨迹每一次都完全重合，毫米不差。

对于林墨心的问话，他毫无反应，只是沉浸在那无限循环的擦拭动作里。

整条街市，喧嚣鼎沸，却像一场盛大而诡异的哑剧。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重复着固定的动作和言语，彼此之间没有真正的互动，只有噪音的叠加。

热闹是假的，生机是空的。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荒谬感攫住了林墨心，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模型箱，所有的活物都只是逼真的手办。

就在他几乎被这无处不在的僵死感逼得窒息时，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猛地低头。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旧麻衫，抬着头看他。

这孩子与周围的一切截然不同——他的眼睛里有光，一种灵动却带着怯生生的好奇。

他的表情细微地变化着，不像其他人那样凝固如面具。

男孩看到他注意到自己，急忙蹲下身，用手指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划动。

林墨心跟着蹲下，看到男孩先画了一个简单的船形图案，然后抬起头，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图案，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船？”

林墨心猜测道，“你的名字……和船有关？”

男孩用力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他再次用手指，在船旁边写下一个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字——“舟”。

“小舟？”

林墨心试探着问。

男孩——小舟，脸上的欣喜一下子漾开了，他使劲地点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和遗憾。

他说不了话。

但他能听懂，也能表达。

小舟急切地拉起林墨心的手，将他拖到河岸边一处人群稍稀的地方，指了指河水。

林墨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河水浑浊，反射着油腻的阳光。

起初看去，似乎只是普通的古代河流，排污不堪。

但看得久了，尤其是在小舟指尖固执的指引下，他渐渐发现了异常。

在水流深处，某些地方的“空间”似乎不太对劲。

一片水域会突然失去折射率，变得像一块扭曲的毛玻璃，后面的船底变得光怪陆离。

有时，会有一大片纯粹的、不属于任何颜色的墨黑色晕染开来，那不是阴影，也不是污渍，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所到之处，连河水本身的质感都被吞噬、同化，变成一片虚无的错误色块。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偶尔能瞥见河床深处，那里的空间结构似乎出现了裂痕，像是玻璃即将碎裂前的纹路，透过裂痕，看到的不是泥沙，而是更加深邃、令人不安的虚空。

小舟蹲在旁边，用指尖在尘土上飞快地画着。

他画了一个方框，然后在里面画了许多重复的小人，最后在底部画了许多扭曲的波浪线和黑色的污点，焦急地指着那些河中的异象。

画境的“代码”正在出错。

林墨心脑海中猛地蹦出这个比喻。

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正在崩坏，那些裂痕和墨渍，就是系统漏洞的首观体现。

而小舟，这个无法被完全同化、仍保有一丝本真的画灵，是这个世界无声的求救信号。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看似繁华、实则死寂的街市，望向那潜藏危机的河水。

恐惧仍在，但一种明悟后的沉重责任感悄然压下。

他必须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