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楚溪朝南走了五日，北地的酷寒渐渐被湿暖的风取代，脚下的积雪变成了泥泞，羊皮袄裹在身上愈发沉重。

他不敢停歇，白天跟着太阳赶路，夜晚就蜷缩在破庙或山洞里，怀里的铜质火焰令牌被体温焐得发烫，父母倒在雪地里的模样总在深夜闯入脑海，让他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

这五日里，他见过官道上疾驰的骏马仪仗，也见过田埂间弯腰劳作的农夫；遇过给了他半个窝头的老妇，也碰过见他落魄便唾骂驱赶的店家。

人情冷暖轮番上演，他却始终沉默，只是攥紧父亲留下的柴刀，把所有情绪都压在眼底的寒意里。

第六日午后，天空飘起细密的雨丝，郑楚溪的旧靴早己磨穿，脚趾在泥水里泡得发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扶着路边的老槐树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轻呼。

循声望去，只见田埂边的斜坡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蹲在那里，手里的竹篮翻倒在地，草药撒了一地。

少女约莫十三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裤脚沾了不少泥点，此刻正皱着眉揉着脚踝。

郑楚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少女抬头看见他，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大哥哥，你能帮我把篮子捡起来吗？”

他弯腰捡起竹篮，又默默把散落的草药一一拾好。

少女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试着动了动脚踝，却疼得吸了口气：“谢谢你，我叫尹一潼，就住在前面的尹家村。

刚才想采坡上的柴胡，不小心滑了下来。”

“郑楚溪。”

他言简意赅，转身就要走，却被尹一潼叫住：“大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的脸色好差。”

郑楚溪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有些发烫。

尹一潼见状，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袖子：“你跟我回村吧，我爹是村里的郎中，让他给你看看。”

她的手小小的，却很有力，眼神里满是执拗。

跟着尹一潼走进尹家村时，雨己经停了。

村子不大，青瓦土墙的房屋错落有致，村口的老榕树下，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

看到尹一潼扶着一个陌生少年，有人笑着打招呼：“一潼，这是你认识的朋友？”

“是路上遇到的大哥哥，他生病了。”

尹一潼说着，把郑楚溪领进了村东头的一间小院。

院里种着几株草药，一个穿粗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晒药，见女儿带了人回来，便放下手里的活计，给郑楚溪诊了脉。

“只是风寒加劳累过度，喝两副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尹郎中说完，便去配药。

尹一潼则端来热水，又拿出干净的粗布巾给他擦脸，动作麻利又细心。

接下来的三天，郑楚溪就住在尹家的偏房里。

尹一潼每天按时给他送药送饭，空闲时就坐在床边，给他讲村里的新鲜事：哪家的母鸡孵了小鸡，哪块田的麦子快熟了，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鲜活。

这天傍晚，郑楚溪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尹一潼端来一碗热粥，在他身边坐下：“楚溪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

沉默良久，郑楚溪终于开口，把北地山村被焚、父母遇害的事说了出来，也拿出了怀里的铜令牌。

尹一潼听得眼圈发红，攥着他的手说：“楚溪哥，你别一个人扛着。

要是你不嫌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郑楚溪心里一暖，却摇了摇头：“我还要往南走，去找那些红衣人的下落。”

尹一潼咬了咬唇，转身跑进屋里，很快拿出一个布包：“这里面有我攒的碎银子，还有爹配的伤药和干粮，你带着路上用。

要是遇到难处，一定要回尹家村找我。”

第二天清晨，郑楚溪告别尹家父女，再次踏上南行的路。

晨光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和铜令牌，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这一次，他不仅为了复仇，也为了不辜负这份萍水相逢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