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外界的寂静，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被绝对荒谬和冰冷寒意彻底冻结的死寂。

凌尘的瞳孔涣散，视野里只剩下那界面中央一行猩红刺目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神魂最深处。

执棋者……无极。

无极。

这具身体原来的名字。

那个仇家遍天下，脑子里还住着一个暴躁老哥的狠人道尊。

也是……三千年前，布下这个所谓“三千载回环之局”的人。

更是……他自己？

“不……不可能……”凌尘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的思维彻底僵住了，像一台被塞入了错误指令而过载死机的机器。

逻辑的链条寸寸断裂，常识被碾得粉碎。

自己给自己设局？

用三千年的时间，算计自己？

图什么？

好玩吗？

还是这位道尊大佬闲得蛋疼，搞点行为艺术？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翻滚、炸裂，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赤身裸体被抛入了万古不化的冰窟深处，连思维都要被冻裂。

这种寒冷，甚至暂时压过了对那长长仇家列表的恐惧，压过了对脑海里那个暴躁声音的忌惮。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极致嘲讽意味的冷哼，如同重锤般砸碎了他脑中的冰封。

是原主，那个自称为“本尊”的神魂。

“这就傻了？”

声音里的鄙夷几乎能凝成实质，滴出水来，“区区一个名讳，就能让你灵智崩潰？

真是比未曾开化的混沌蠕虫还要不堪！”

若是之前，被这般辱骂，凌尘定然会感到屈辱或恐惧。

但现在，他竟奇异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别的东西？

这声音虽然暴躁、傲慢、充满不屑，但对于界面上揭示的“三千载回环之局”和“执棋者无极”这件事，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者疑惑。

仿佛……他早就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凌尘混乱思绪的某个角落。

是啊，这声音自称“本尊”，对这具身体、这座宫殿、那些恐怖至宝都熟悉无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局”的存在？

那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只有对凌尘这个“闯入者”的愤怒和鄙夷，却对自身所处的“困境”只字不提？

这不合常理！

除非……凌尘猛地一个激灵，一个更加大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个困在他脑海里，天天骂他菜鸡的“原主神魂”……他知道这个局！

他甚至可能……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让凌尘几乎窒息。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尝试着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意念，小心翼翼地向脑海中的那个存在提问：“你……早就知道？

这个局……是你布下的？”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的沉默，却让凌尘感受到了比之前任何咆哮辱骂都更沉重的压力。

随即，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极致的傲慢与不耐烦，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废话！”

声音咆哮道，却莫名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本尊行事，难道还需向你这蝼蚁汇报不成？”

他没有否认！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

但紧接着，那声音又像是被激怒了般，更加狂暴地输出：“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又如何？

你这废物，莫非还以为能跳出这棋盘不成？

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在那群闻到腥味就会扑过来的秃鹫手下，多苟延残喘一刻！

而不是在这里琢磨这些你根本没资格触碰的东西！”

话音未落——嗡！！！

整座恢弘古老的宫殿，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那种至宝苏醒引起的轻微震颤，而是一种来自外部的、沉闷的、充满恶意的撞击所带来的震动！

殿顶混沌中的紫霄雷池猛地亮起，亿万雷蛇狂舞，自动构筑起一层无形的防御壁垒。

殿宇巨柱上的刻图瞬间活了过来，神魔虚影咆哮，散发出苍茫古老的守护道韵。

凌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差点跳起来，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来了！”

脑海中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之前的暴躁和嘲讽暂时被一种极度凝重的肃杀所取代，“真是群阴魂不散的杂碎！

鼻子比幽冥犬还灵！”

“是……是谁？”

凌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虽然继承了这具身体，但力量根本无法调动，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抱着黄金走在闹市的婴儿，除了恐惧，一无所有。

“还能有谁？”

原主的声音嗤笑道，语速极快，“名单上靠前的某个老不死麾下的爪牙罢了！

隔着无尽虚空和本尊布下的三千重禁制，都能嗅到一丝不寻常！

看来本尊‘沉睡’的这些年，他们的胆子倒是养肥了不少！”

轰！！！

又是一次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撞击！

整个大殿摇晃得更加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殿外无尽的虚无空间中，隐约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似乎是某种禁制被强行破开的声响。

一道模糊却巨大无比的阴影，投映在大殿紧闭的、仿佛亘古未曾开启过的巨门之上。

那阴影扭曲、狰狞，散发出腐蚀万物、吞噬光明的邪恶气息。

凌尘甚至能感觉到，一道道冰冷、贪婪、充满探究意味的神念，如同毒蛇的信子，试图穿透大殿的防御，窥探进来！

他浑身冰凉，手脚发麻。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外面来的，绝对是能轻易碾碎星辰的恐怖存在！

而这大殿的防御，显然正在被削弱！

“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让凌尘几乎是在意识里尖叫着向脑海中的那个存在求救，“我们……会死吗？！”

“闭嘴！

慌什么！”

原主的声音厉喝道，依旧暴躁，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稳住局心的力量，“区区几条杂鱼，也配撼动本尊的道场？

真是笑话！”

但凌尘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内部，那原本就如渊似海却晦涩难调的力量，此刻正因为外部的攻击和原主情绪的波动，而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喷发！

一股毁灭性的、完全不受控制的能量乱流，开始在他经脉内横冲首撞！

“呃啊——！”

凌尘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从内部撕开！

皮肤表面，一道道细微的金色裂痕若隐若现，那是力量失控的征兆！

“废物！

连自己的力量都约束不住！”

原主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促和……虚弱？

“凝神！

内守！

引导它们汇入丹田紫府！

快！

你想把自己炸成飞灰吗？！”

引导？

怎么引导？

他根本不会啊！

凌尘绝望地尝试着集中意念，去约束那些狂暴的能量，却如同螳臂当车，反而引来了更凶猛的反噬！

剧痛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撕裂，魂飞魄散的瞬间——“蠢货！

照本尊说的做！”

原主的声音仿佛咬着牙，带着一种极度不甘和憋屈，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决绝，“心随念动，意守玄关！

气走紫府，过璇玑，下沉丹田！

循环往复，周天不息！”

一段玄奥无比、却又首指力量本源的运行法诀，如同洪流般强行灌入凌尘的意识之中！

这法诀并非通过语言传授，而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烙印在身体深处的记忆被强行唤醒和共享！

几乎是本能地，凌尘开始按照这法诀引导体内狂暴的力量。

奇迹般地，那原本要将他毁灭的能量乱流，竟然真的开始变得温顺起来，沿着一条玄妙的轨迹缓缓运转，每运转一周，就融入西肢百骸一丝，强化着这具身躯，也稍稍缓解了那可怕的胀痛感。

虽然依旧有绝大部分力量他无法调动，如同凝固的冰川，但至少，最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凌尘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己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外部的撞击还在继续，一声响过一声，大殿的震动愈发剧烈，防御光幕明灭不定。

但凌尘的心，却奇异地稍微安定了一丝。

不仅仅是因为暂时控制了体内的力量，更是因为……脑海里那个声音，在刚才那一刻，似乎……救了他？

虽然语气依旧难听，充满了不耐烦和辱骂，但他确实在教他，甚至可说是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活下去。

这个认知，让凌尘心中那冰封的绝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个困住他的“原主”，这个设局困住“自己”的执棋者，似乎……并非完全希望他立刻去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哼，别用你那贫瘠的脑子胡乱揣测！”

原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教你，只是因为你现在顶着本尊的皮囊！

你若死了，这身道果立刻崩散，本尊这点残魂也未必能苟全！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懂吗？

废物！”

凌尘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大殿那扇不断传来恐怖撞击声的巨门，望向门外那扭曲的巨大阴影。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源自求生本能的东西，开始在他眼底慢慢凝聚。

不管这个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原主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按照玄奥路线缓缓运转的、虽然只是涓涓细流却无比精纯强大的力量，尝试着，第一次主动地去熟悉、去掌控它们。

脑海中，那暴躁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难明的冷哼。

殿外的攻击，陡然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阴影，正在不断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