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疾风骤雨，洗不尽京城朱门内的腌臜与算计。

天未亮时，沁芳苑便涌进一群陌生的婆子丫鬟，捧着原本为云瑶备下的凤冠霞帔、珠宝首饰，面无表情地替云芷梳妆打扮。

大红的嫁衣，用的是寸锦寸金的云锦，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璀璨夺目，却刺得人眼睛生疼。

赤金点翠的凤冠沉重地压在头顶，珍珠流苏冰凉地贴上额颊。

铜镜中的人，黛眉轻扫，朱唇点染，额间描着精致的花钿。

平日刻意遮掩的容貌，在盛装之下，焕发出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那双眼睛，沉静如一汪化不开的浓墨，深处结着千年寒冰，映不出一丝待嫁新娘应有的羞怯与喜悦。

“大小姐……不，王妃娘娘，真是好看。”

一个婆子干巴巴地恭维着，眼神却飘忽不定。

云芷端坐镜前，任人摆布，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精巧人偶。

吉时到，喜乐喧天。

盖头落下，眼前只剩一片浓郁的血红。

她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出困了她十数年的小楼，走出尚书府。

身后是“父母”虚伪的叮嘱与哭泣，身前是未知的深渊。

没有兄长背扶，她踩着冰冷的脚踏，独自弯腰，坐进那架华丽无比、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八抬鎏金喜轿。

轿帘垂落，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

轿子起行，摇摇晃晃。

喜乐声、百姓的议论声（“哟，真是可怜，尚书府小姐这般好人才，竟嫁予那个活阎王……”）、甚至还有隐隐的啜泣声（不知是哪个真心疼惜她的旧仆），都变得模糊不清。

云芷端坐轿中，袖底，一枚纤薄锋利的银钗悄然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缓缓停下。

预想中的喧闹恭贺并未出现，靖王府门前，竟异乎寻常的安静，甚至透着一种诡异的冷清。

一只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撩起轿帘，扶她下轿。

那手的温度，让云芷在盖头下轻轻蹙眉。

流程简化得近乎敷衍。

跨火盆、拜堂……周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探究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却唯独没有祝福。

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据说皇帝体恤靖王病体，一切从简。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被引着，走向王府深处。

廊回路转，越走越静，越走越冷。

喜乐声被远远抛在身后，仿佛那场热闹的婚礼与这里毫无关系。

最终，她被引入一间极大的卧房。

房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落锁声轻微却清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类似于陈旧血腥气和檀香混合的沉闷味道。

喜婆和丫鬟们不知何时都己退下，竟留她一人在此。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皆红，却无半分暖意。

云芷静静站了片刻，抬手，缓缓自行掀开了盖头。

入目之处，皆是奢华。

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云母屏风，琉璃宫灯……然而这极致的富贵里，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房间最深处，那张巨大的床榻上。

帐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个倚坐的人影。

无声无息，仿佛一座沉默的冰山，又似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重伤猛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那就是她的夫君，靖王萧煜。

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诸多情绪，缓步向前。

既入局中，便无退路。

她走到离床榻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依照礼数，微微屈膝：“妾身云氏，参见王爷。”

声音清冽，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帐幔后，毫无反应。

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

良久，就在云芷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一个极其沙哑、冰冷，仿佛被碎冰磋磨过的声音，从帐幔后缓缓传来：“云……瑶？”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玩味，还有一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戾气。

云芷心头猛地一紧，袖中银钗攥得更深，指尖微微发白。

他……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