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设在长春宫，宫灯从朱漆宫门一路悬到正殿檐下，暖黄的光映着雪地，连风都似柔和了些。

沈清辞跟着皇后的仪仗入殿时，殿内早己觥筹交错——太后坐在紫檀木榻上，鬓边插着赤金镶珠的抹额，淑妃柳嫣挨着她坐，一身石榴红撒花宫装，鬓边凤钗晃得人眼晕，正凑在太后耳边说笑，眼角余光扫过沈清辞，像淬了冰。

皇后携着她给太后行过礼，便让她在末席坐下。

桌上的蜜饯是陈的，茶水也温吞，显然是份例之外的“将就”。

晚晴站在她身后，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却被沈清辞用眼神按住了。

宴席过半，太后笑着摆手：“都别拘束，有什么才艺，露两手给哀家瞧瞧。”

淑妃先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像团流动的火：“儿臣给母后跳支《霓裳羽衣舞》。”

鼓乐响起，她旋身时裙裾翻飞，果然引得满殿喝彩。

落座时，她却故意转向沈清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邻座的人听见：“沈妹妹刚入宫，沈太傅是大儒，妹妹定也通琴棋书画吧？

不如弹支曲子给母后助兴？”

这话明着捧，实则把她架在了火上。

沈清辞入宫前只跟着母亲学过些基础琴技，哪里敢在御前献丑？

她看向皇后，皇后却端着茶杯，睫毛垂着，像没听见。

“臣妾愚钝，”沈清辞起身福了福身，声音稳得像踩在平地，“只会弹首冷门小曲，恐污了太后和陛下的耳。”

主位上的皇帝萧彻忽然抬了眼。

他穿玄色龙袍，眉眼深，指尖轻叩着桌面：“无妨，弹来听听。”

琴被宫人抬到殿中，是架旧琴，弦松了两根。

沈清辞坐下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琴身，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教她的《秋鸿赋》——那曲子调子苍凉，原是母亲念着远嫁的姑母弹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琴音起时，殿内的喧哗声渐渐歇了。

淑妃刚要皱眉，琴音却忽的一转：从“孤雁离群”的哀婉，慢慢生出“振翅穿云”的劲韧，到最后收尾时，一声清越的泛音，竟像雪地里破冰的脆响。

“好。”

皇帝忽然开口，殿内瞬间静了。

他看向沈清辞，“你叫沈清辞？”

“是。”

“即日起，晋封婕妤。”

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赏锦缎十匹，搬入瑶光殿。”

满殿都静了。

从才人到婕妤，竟是连升两级。

淑妃的脸瞬间沉了，捏着帕子的指节泛白。

皇后放下茶杯，嘴角似乎动了动，又很快平复。

沈清辞谢恩起身时，眼角瞥见殿外廊下，立着个穿浅紫宫装的女子。

那女子眉眼温软，鬓边只插了支银簪，见她看来，轻轻颔首，随即转身退进了阴影里。

晚晴在她耳边低低说：“是宸嫔魏小主，九嫔之首呢。”

跟着宫人去谢恩时，沈清辞的裙摆扫过琴身，带起一丝凉意。

她知道，这一曲琴音虽换了位份，却也把她推到了淑妃的刀尖上。

瑶光殿的暖阁再暖，怕是也抵不过暗处的风——毕竟，这宫里的光，从来都伴着影。

殿外的雪又落了，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发间，却像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