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章和三年冬。

沈清辞坐在碎玉轩的窗边，指尖贴着糙纸窗棂，冰花在她触处融出一小片湿痕。

窗外朔风卷着雪沫子，呜呜地撞在窗上，像谁在低声哭。

炭盆摆在脚边，火苗细弱得像随时会断的线，盆边的青砖冻得发僵，寒气顺着鞋底往上爬。

她身上那件藕荷色宫装，是入宫前母亲偷偷塞的旧物，领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比内务府送来的“新衣”暖——那些按“才人份例”给的杭绸，粗得像筛子，风一吹就往骨缝里钻。

“小主，趁热喝口粥吧。”

晚晴端着粗瓷碗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方才去小厨房要热水，淑妃宫里的翠儿又拦着，说她们主子要炖燕窝，让咱们等她们用够了再去。

这粥……是小厨房剩下的温粥。”

碗沿豁了个小口，米糠沉在碗底，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

沈清辞接过碗，没喝，只看着晚晴冻得发紫的指尖——方才去争执时，定是又被推搡了。

她入宫才三日。

身为皇后沈兰的庶妹，本该沾些体面，可皇后多年无子，在太后和淑妃面前腰杆早挺不首。

父亲沈太傅把她送入宫，明着是“帮皇后固位”，实则是把她当枚缓冲的棋子。

淑妃柳嫣是太后亲侄女，正得盛宠，自然不必给她这个“庶女才人”留脸面。

“小主，要不咱们去坤宁宫求皇后娘娘？”

晚晴急得跺脚，“就算是庶女，您也是沈家的女儿，怎能任她们这么欺负！”

沈清辞摇摇头，把粥推回给她：“你喝吧。

姐姐如今自身难保，我若去告状，反倒让她难做人。”

她抬眼看向院角那株梅树，枝桠光秃秃的，却有几个花苞埋在雪地里，“淑妃要的是‘下马威’，我若急着跳，反倒落了下乘。”

晚晴还想劝，门外忽然传来轻响。

是个穿灰布棉袄的小太监，抱着个半旧的炭盆，缩着脖子往里探：“沈才人……奴才给您送点炭火。”

是内务府的小禄子。

沈清辞挑眉——内务府向来捧高踩低，怎会突然发善心？

“总管大人改了规矩？”

她没接，语气淡淡的。

小禄子脸一红，把炭盆往墙角一放，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晚晴：“不是不是！

这是奴才自己攒的。

前几年奴才娘病了，是沈太傅给的药钱……奴才没别的能报，这点干姜您煮水喝，驱寒。”

他说完，怕被人看见，鞠了个躬就往外跑，棉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浅脚印。

晚晴打开纸包，干姜的暖香散出来，她眼圈一红：“小主，还有人记着咱们呢。”

沈清辞没说话，只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灰。

火星子被拨得亮了些，映在她脸上，暖了眉眼，却暖不透眼底的冷。

她知道，小禄子的好意是偶然，碎玉轩的冬天，终究得自己熬。

风又紧了些，院角的梅枝晃了晃，雪沫子簌簌往下掉。

沈清辞望着那点藏在雪地里的花苞，忽然轻轻说了句：“等开春，这梅该开了。”

晚晴没听清，只觉得小主的声音很轻，却像落雪压在梅枝上，带着点不肯折的韧劲。

炭盆里的火渐渐旺了，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虽单薄，却没被风刮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