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欢的足尖落在青石板上时，轻得像一片云沾了露水，没承想石板缝里竟漫出些薄雾，缠在她脚踝上，倒像是她踏雾而行。

月白长裙扫过地面枯败的草叶，裙摆上绣的银线暗纹被风掀起，恍惚间竟有几分流光，衬得她本就清冷的脸，更像隔着层霜。

长发绾成的高髻上，银流苏随动作轻晃，叮当作响，偏她神色淡得很，仿佛这满目的荒芜——枯骨半埋在土中，老树枝丫绞着天，连风都带着腐味——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是揣着谜团来的。

这遗迹是仙魔大战后封的禁地，当年的血怕是渗进了石缝里，走几步都能觉出刺骨的凉，可她从踏入时就没犹豫过。

指尖刚凝起淡金色的仙术微光，暗处便窜出几只生着骨刺的怪物，喉咙里滚着恶声，却在看清她指尖光芒时，竟往后缩了缩，喉咙里的嘶吼也弱了，倒像是怕了她这温吞的光。

陆清欢眼皮都没抬，步子没停，那些宫里教的仙术，原是闲时练着解闷的，没成想此刻成了护命的东西。

往深处走，光线越来越暗，首到头顶漏下些微光——是遗迹顶裂了道缝，光恰好落在中央那块石碑上。

石碑上的字扭扭曲曲，看着不像凡间也不像仙界的字，偏字缝里像缠了气，她指尖刚碰上碑面，就觉一股力道顺着指尖往骨血里钻，眼前猛地一黑，再睁眼时，天就红了。

是幻境。

底下是厮杀的战场，仙术炸开的金光和魔气翻涌的黑雾搅在一处，喊杀声震得她耳膜疼。

她竟站在块断壁上，低头时，正见着底下一人。

那女子手里抱了张琴，琴身乌沉沉的，弦却亮得像冰。

她站在个披黑袍的男人身边，侧脸对着陆清欢，眼尾挑着，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轮廓，可那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扫过战场时，连厮杀的魔兵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你是谁？”

陆清欢的声音被风吹得散，可那女子像是听见了，竟缓缓转过头。

真真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这张脸对着她笑时，嘴角勾的弧度带着几分邪气：“清欢，你总算来了。”

她指尖在琴身上敲了敲，那琴竟似有感应，发出声低鸣，“九幽琴的故事，早该轮到你往下写了。”

心口猛地一揪，像被什么攥住了，陆清欢踉跄着退了半步，再睁眼时，还趴在石碑前。

冷汗把后背的衣服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凉得刺骨，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还颤着——方才那幻境里的眼神，那声“清欢”，太真了。

“陆清欢！”

入口处传来人声，带着仙门特有的冷硬。

陆清欢回头，见着几个穿仙门制服的人，长剑都拔出来了，剑尖明晃晃地指着她，为首那人眉头拧得死紧：“私自离界闯禁地，你可知罪？”

陆清欢慢慢站起身，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她早知道仙界防着她，谁让她自小就带着点说不清的气息，偏生仙门典籍里，说当年魔尊的妃子，也是这等容貌，也是这般……与仙魔两道都沾着点边。

先前她只当是巧合，可方才那幻境里的人，还有那句“九幽琴”……“我不回去。”

她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点幻境残留的颤，可尾音却硬得很，“我没罪。”

“冥顽不灵！”

为首的人喝了声，抬手就要动仙术。

就在这时，身后的石碑忽然亮了。

那些扭曲的文字一个个亮起，暖黄的光顺着字缝漫出来，先是星星点点，眨眼间就漫了满碑，连带着整个遗迹都亮了——枯骨上蒙了层柔光，老树的影子也淡了，倒衬得陆清欢的脸，有了几分暖意。

陆清欢望着石碑上的光，心头猛地跳了跳。

九幽琴的传说……她在宫里翻旧书时见过只言片，说那琴能引魂魄，能断生死，当年仙魔大战时，正是被那魔尊妃子抱在怀里的。

难不成……“动手！”

仙门人的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剑气己经逼到了眼前。

陆清欢足尖一点，身子往后飘了飘，避开剑气的同时，指尖凝出的仙术往地上一落——不是伤人的术，是她学的医术里，用来固形的小术，落在地上竟生了层薄冰，逼得冲在前头的人踉跄了下。

她握着剑迎上去时，脑子里还乱着。

幻境里的人是谁？

九幽琴的传说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石碑又为何偏在这时亮了？

可手上的剑却没乱，宫里教她剑法的长老总说，她剑招软，可此刻软剑缠上对方的硬剑，竟也生生磕出了火星。

风从遗迹顶的裂缝灌进来，吹得她鬓边碎发飘起，也吹得石碑上的光晃了晃。

陆清欢一边躲着身后袭来的仙术，一边望着那石碑——她不能走，哪怕这些人剑指过来，哪怕前头的路看着黑沉沉的，她也得留下来。

总得知道，自己是谁。

总得弄明白，那幻境里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剑尖一挑，逼退身前的人，裙摆在打斗中扫过石碑底座，竟觉那石碑的光又亮了些，连带着她握剑的手，都添了几分力气。

陆清欢望着眼前剑拔弩张的阵仗，忽然轻轻吁了口气——或许从她踏进这遗迹开始，就没打算回头了。

这身世，这谜团，哪怕是场劫，她也得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