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民政局门口那把褪色的红砖墙，还带着晨露的凉气。

雷婷婷后背贴着它粗糙的墙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旁边板车上缝纫机头冰凉的金属外壳。

空气中残留着周志国身上那股劣质白酒的馊味，被梧桐叶滤过的晨风吹散了，连同他这个人，一起滚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离婚证揣在雷婷婷的兜里，薄薄一张纸，还印着“提倡社会主义新婚姻”的滑稽字样。

烫手。

不是舍不得，是嫌它脏。

雷婷婷用力按住口袋，仿佛要隔着布料把那行虚伪的字抠掉。

身体的记忆还在叫嚣——昨晚周志国沉甸甸的压迫感，酒气喷在颈窝的粘腻，抽屉里情诗与开除通知交织的耻辱……胃里一阵翻搅。

她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灰、油炸果子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自由的味道。

她用力地推动着那辆有些破旧的板车，车上载着一台“飞人”牌缝纫机。

这台缝纫机是她从那个曾经的家带走的唯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也是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依靠，它就像一把武器，将帮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当她拐进纺织厂后巷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条巷子狭窄而阴暗，两旁的墙壁高耸，几乎要将天空遮蔽。

阳光只能从上方的缝隙中勉强挤进来，形成一道道微弱的光线，使得整个巷子显得格外压抑和局促。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霉味、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紧张，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下来。

几个戴草帽的农民蜷在墙根，面前摆着蔫头耷脑的青菜，眼神却像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墙上褪色的“发展经济”标语被一张歪歪扭扭写着“香港电子表、走私香烟”的小广告粗暴地覆盖了一半。

这才是1983年的底色，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褶皱里。

雷婷婷慢慢地走到一个卖杂色纽扣的地摊前，然后缓缓地蹲了下来。

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些冰凉的塑料扣子，感受着它们表面的光滑和细腻。

然而，她的目光却并没有停留在这些纽扣上，而是像鹰一样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沙哑的女声，那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丫头，看货去里头。”

雷婷婷抬头，撞进一双精明的三角眼。

黑市刘婶。

裹着件油腻的男式工装，左手挎着个盖黄纱布的竹篮，那底下，露出几卷布票特有的灰蓝色边角。

“我要的不是这个。”

雷婷婷压低嗓子，目光首视对方，食指在泥地上快速画出一条夸张的、线条流畅的喇叭裤轮廓。

刘婶的眼皮猛跳了一下，像被针扎了。

她浑浊的眼珠迅速在雷婷婷身上打量了一圈——年轻、倔强、眼神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儿——然后微微颔首，转身钻进了旁边一条更阴暗的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