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几乎已经腌入了我的骨髓，混合着循环空气里那挥之不去的金属和衰败的气息。

这是“方舟号”的味道，是末世的味道。我看着第三隔离舱里的生命监测仪，又一条曲线拉平，发出单调、令人心悸的长音。又一個。我甚至没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编号和那被静默瘟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基因组。我的手按在冰冷的观察窗上，指尖因长期缺乏休息而微微颤抖。无力感像星际尘埃一样，无孔不入，沉重地压在我的每一个细胞上。“伊丹医生？”副官艾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完全磨灭的活力，尽管那活力也已蒙上了一层阴影。

“‘希望七号’殖民地的初步扫描数据传回来了。”希望七号。一个多么讽刺的名字。

这片星域里，名叫“希望”、“新黎明”、“伊甸”的殖民地废墟，我们见过太多了，它们最终都成了巨大的、沉默的墓碑。我转过身，接过她递来的数据板。

屏幕上是荒芜的地表扫描图，断裂的建筑，以及……一个微弱到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的生命信号读数，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

“可能是仪器误差，或者某种地底辐射干扰。”我干涩地说，声音嘶哑。

我太多次经历过这种空欢喜了。“信号模式符合人类生命特征，虽然极其微弱。

船长问您的意见。”艾拉的眼神里有一丝我几乎不敢直视的期待。舰桥会议上，争论一如既往。资源紧张，燃料、食物、医疗补给都在红线徘徊。

每一次偏离既定航线的探索，都可能是一次自杀。老船长眉头紧锁，手指敲打着指挥台，计算着风险与收益。“……一个信号，可能是陷阱，可能是掠夺者放的诱饵。

我们已经损失不起了。”安全主管的声音粗粝而现实。我闭上眼，眼前闪过的不是数据和分析图，而是莉娜的脸。她最后一次发来的信息，背景是地球家园的警报声。“妈妈，这里情况不好，但我们还在坚持。

你也要小心……”信号在那之后中断，再无音讯。每一个微弱的信号，每一次可能的幸存者报告，对我而言，都是一根救命稻草，即使它可能锋利到割伤手。

我睁开眼，看向船长：“一个生命信号。在静默瘟疫席卷之后。这意味着什么，船长？

要么是误报，要么……就是奇迹。而我们 doctors，职责就是相信奇迹，直到被证明是错的。”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我自己都惊讶的坚定，“我请求前往调查。

”船长沉默地看了我很久，舰桥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最终，他点了点头：“好吧，伊丹。

为了奇迹。但只有二十四小时。无论找到什么，或一无所获，时间一到，立刻撤离。

”方舟号调整航向，像一头疲惫的巨鲸，缓缓滑向那片死亡的星域。我的心跳，在沉寂了太久之后，竟然因为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重新剧烈地鼓动起来。

希望七号更像是一个被巨力撕碎后又随意丢弃的模型。大气稀薄，地表覆盖着辐射尘和建筑残骸。扫描显示生命信号来源于地下深处一个疑似避难所的结构。

穿着臃肿的防护服，我和艾拉，以及一支小型安全小队，深入这片死寂之地。

每一步都扬起缓慢飘落的尘埃，像在为某个巨大的葬礼撒纸钱。避难所的大门被强行撕裂，内部一片狼藉，凝固的黑色污渍溅得到处都是，无声诉说着当时的绝望。然后，我们找到了他。在一个角落，被部分掩埋的维生装置里。装置早已停止工作，全靠一套简陋的、几乎报废的私人维生服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他是个中年男人，面容被维生面罩遮挡大半，消瘦得可怕，但……他还活着。在静默瘟疫肆虐过的区域，一个活着的、未被感染的人？难以置信。

我们以最快速度将他连同那套破烂维生设备一起带回方舟号最高级别的隔离研究室。

警报声在我们进入隔离舱时尖锐响起，但这是预料之中的——外部污染清除程序。

当初步检测结果出来时，整个医疗团队，包括我自己，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是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病毒检测……阴性！

”艾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重复检测三次，都是阴性！而且，医生，看他的血液分析！

”全息屏幕上，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旋转着。当引入模拟的静默瘟疫病毒株后，他血液中的某些蛋白质结构像最精锐的猎手，精准、高效地包裹、分解了那些致命的病毒。

“抗体……”我喃喃自语，手指几乎要穿透那全息影像，“高活性、高特异性的天然抗体！

这……这怎么可能？”希望，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照亮了方舟号压抑的每一个角落。

船员们奔走相告，脸上出现了久违的光彩。连一向严肃的船长，在观察窗外看着我们忙碌时，紧抿的嘴角也似乎有了一丝松动。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扑在研究上。

抽血、分析、基因测序、尝试体外培养复制这种抗体。我给它命名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盗自神祇，给予人类希望之火。最初的几天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抗体结构被成功解析，复制实验也显示出积极迹象。我甚至开始起草给其他可能幸存的人类据点的信息，思考如何大规模生产和分发可能的血清。艾拉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她的眼睛里重新燃烧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医生，我们真的能做到，对吗？结束这一切？

”我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隔离舱内那个沉睡的男人——我们的“零号病人”，我们的救世主。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开始浮现。他的生理指标极其怪异。

新陈代谢速率波动巨大，细胞活性时高时低，仿佛体内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战争。

某些基因片段呈现出无法解释的、非人类的复杂结构。抗体本身也极不稳定，在体外超过特定时间就会迅速降解甚至突变，表现出轻微的细胞毒性。

“就像……它们是为了应对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而进化出来的，充满了攻击性，”一次深夜分析后，我对着数据喃喃自语，“而且，似乎和他的神经系统有某种深层次的链接……”艾拉担忧地看着我：“医生，您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打开的不是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层，而是第一层。”就在这时，隔离舱内的生命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零号病人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血压和脑电波读数疯狂飙升，远超安全阈值！“镇静剂！快！”我大吼着冲进隔离舱，艾拉紧随其后。病人的眼睛在面罩下猛地睁开，但那里面没有意识，只有一种原始的、野兽般的狂乱。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束缚带。高剂量的镇静剂注射后，他的抽搐才缓缓停止，重新陷入昏迷。

但监测仪上的数据依然混乱不堪，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发生了什么？

”船长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突发性异常生理反应，原因不明。

”我快速汇报，一边检查着数据，“抗体活性在同一时间异常升高，几乎像是在……攻击他自己的身体。”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如果抗体本身对宿主都是危险的，那它还能成为拯救人类的钥匙吗？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情况又发生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剧烈。

我们不得不使用更强效的药物来压制他身体的“反抗”。方舟号上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研究的步伐被迫放缓，我们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来稳定“零号病人”本身的状态。

而就在我们焦头烂额之际，更大的威胁降临了。“不明舰船接近！三艘！

型号识别……是‘清道夫’！”雷达官的惊呼如同冰水浇头。

清道夫——末世中对那些专门掠夺幸存者资源的武装飞船的统称。他们残忍、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