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后堂的阴室里，秦业将手浸入醋中，仔细搓洗每一道指缝。窗外更夫敲过三更，烛火摇曳着将他消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晃动如鬼魅。

醋的酸味混合着角落里堆放的各种药草气味，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这是他十年仵作生涯最熟悉的气息。“秦业！出活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衙役赵四沙哑的喊叫。秦业擦干手，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袍，打开门。赵四脸色不太好，“城南老槐树下发现一具女尸，县尊吩咐立即查验。

”“这个时辰？”秦业皱眉，但没多问，转身拎起他的木箱。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秦业跟着赵四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城南那棵老槐树下已经围了几个衙役，举着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树下躺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淡青色衣裙，面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唯有颈间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是柳依依，春风楼的琴师。

”赵四低声道，“今晚本该登台献艺，迟迟未到，老鸨派人寻找，结果...”秦业蹲下身，打开木箱。他先是以白布蒙住口鼻，然后仔细检查尸体表面。“颜面青紫，眼结膜有出血点，确是缢死之症。”他喃喃自语，声音平静无波。衙役们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小声嘀咕：“又是自寻短见的吧？听说她相好的书生前日进京赶考，许是怕他变心？

”秦业不语，手指轻轻按压尸体颈部的勒痕，又托起死者下颌查看。“不对。”他突然道。

“什么不对？”赵四凑过来。秦业指着勒痕：“自缢者，绳索多在舌骨与甲状软骨之间，向上斜至耳后，索沟最深处在颈前。你看这痕迹，几乎水平环绕颈部，最深处在颈侧，这更像是...”他话未说完，突然停下动作，目光落在死者紧握的右拳上。

“帮我掰开她的手。”赵四面露难色，“这...人都僵了...”秦业瞥他一眼，自己戴上皮革手套，小心地一根一根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掌心里，是一枚墨绿色的玉扣，形状奇特，像是半片枫叶。赵四凑近看了看，“这不是寻常物件，哪来的？”秦业不答，将玉扣小心放入证物袋，继续查验。当他解开女子衣襟时，动作忽然停顿。“怎么了？

”赵四问。秦业指着女子左肩下方一处细微的瘀痕，“这处伤痕不寻常。

”赵四看了看那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不以为然，“也许是磕碰所致？”秦业摇头，取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烛光下，那瘀痕隐约呈现出一个奇特的图案——像是三个交叠的圆环。“死者不是自缢，而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缢的。”秦业站起身，语气肯定。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谋杀？”赵四倒吸一口凉气，“有何依据？

”秦业指着尸体：“其一，勒痕方向不对；其二，自缢者通常会有挣扎痕迹，指甲缝里多有绳索纤维或皮屑，而她指甲干净异常；其三...”他顿了顿，“这处瘀痕，很可能是死前被人用某种器具压制所致。”一阵冷风吹过，火苗剧烈晃动，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先回报县尊吧。”秦业开始收拾工具，“尸体运回验房，我要详细查验。”回到衙门验房时，天边已泛鱼肚白。秦业将尸体放置在石台上，重新点起更多的蜡烛。细致查验中，他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极细微的丝线碎片，颜色深红，不像来自她自己的衣物。此外，死者鞋底沾有一种特殊的红色粘土，这在城中很少见，多是城西山地方有。最令秦业在意的是那处三圆环状的瘀痕。

他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伤鉴图录》，比对良久，却找不到完全匹配的图案。天亮时分，秦业带着证物和记录来到县衙书房。知县周文渊刚刚起身，面带倦容地听着汇报。“谋杀？

”周知县皱起眉头，“秦业，你确定吗？这柳依依只是个琴师，谁会害她？

”“现场有挣扎痕迹被抹去的迹象，死者手中发现这个。”秦业呈上那枚墨绿玉扣。

周知县拿起玉扣端详片刻，忽然脸色微变，“这...这似乎是陈家的标记。”“陈家？

”“城西富商陈裕府上的人，常佩戴这种枫叶形状的饰物。”周知县将玉扣放回桌上，神色有些不安，“此案若真涉及陈家，须得谨慎处理。”秦业面无表情：“命关无小事，不论涉及何人，都当一查到底。”周知县叹了口气，“罢了，你先暗中查访，有确凿证据再行通报。”从县衙出来，秦业径直前往春风楼。白天的歌舞坊安静得出奇，几个杂役正在打扫厅堂。老鸨李娘听说衙门来查案，不敢怠慢，将秦业引至偏厅。

“依依那丫头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结怨。”李娘拭着眼角，“怎就遭此横祸...”“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见过什么人？”秦业问。李娘想了想，“前日她告假外出，说是去见个故人，回来时神色恍惚，问她也只摇头不语。

”“可知她去见了谁？”“这...”李娘犹豫了一下，“听守门的小厮说，那日她上了一辆马车，车上有陈家的标记。”秦业目光一凝，“陈家？陈裕府上？

”李娘压低声音：“官爷，陈家势大，我们小民惹不起。但依依确实那日后就心神不宁，昨晚本该登台，却说身体不适要休息，结果...”离开春风楼，秦业又询问了几个街坊和摊贩。有人证实前日确有一辆豪华马车来接柳依依，车内人未露面，但马车方向确是往城西。午后，秦业回到验房，重新查验尸体。

他将从死者指甲中取出的红色丝线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这是一种上等的杭绸，价格不菲，非寻常人家能用。而那红色粘土，经与城中各处土壤比对，确与城西山地的一致。

证据似乎都指向陈家。日落时分，秦业正准备前往陈家查访，赵四急匆匆跑来。“秦业，又出事了！城西发现一具男尸，死状诡异！”秦业心头一紧，立即提起木箱随赵四赶往现场。

城西荒废的山神庙内，一具男尸仰面倒在神像前。死者约莫四十年纪，衣着华贵，面色惊恐扭曲，最诡异的是——他的胸口赫然有一个三圆环状的深紫色瘀痕，与柳依依肩上的如出一辙。“是陈裕！”赵四声音发颤，“陈家老爷！”秦业蹲下身查验。

陈裕身上无明显外伤，唯有胸口那处瘀痕格外醒目。他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里面赫然是半枚墨绿玉扣——与柳依依手中的那枚正好能合成一个完整的枫叶。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四目瞪口呆，“柳依依杀了陈老爷？然后自尽？

可时间对不上啊...”秦业不语，仔细查验陈裕的尸体。在死者衣领处，他发现了几根长发，似是女子的。而在神像底座下，他找到一小块撕碎的纸片，上面只有一个字：“债”。更令人不解的是，陈裕的死亡时间判断应在昨夜子时左右，而那时柳依依已经死亡至少两个时辰。一个死人如何能杀死另一个人？回到衙门，周知县闻讯赶来，面色凝重至极。“两人死亡时间相差多少？”周知县急问。

“柳依依约在昨夜戌时毙命，陈裕则在子时左右，相差两个时辰。”秦业答。“也就是说，柳依依不可能杀害陈裕。”周知县踱步思索，“但为何陈裕手中会有另一半玉扣？

莫非是柳依依死后复仇？”说完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秦业面无表情：“世上无鬼魅，只有装神弄鬼之人。”夜深人静，秦业独坐验房，对着两具尸体和收集到的证物沉思。

柳依依之死，现场被布置成自缢，但漏洞百出；陈裕之死，则明显是被吓死或窒息而死，胸口那处瘀痕是关键。两处瘀痕形状完全相同，说明是同一凶器或同一人所为。

但柳依依已死，如何能杀陈裕？秦业点亮更多蜡烛，重新查验柳依依的尸体。

当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处三圆环瘀痕时，忽然发现中心有一点极细微的破皮。

他小心地用镊子探入，取出一枚几乎看不见的银针。银针长约半寸，针尖呈暗蓝色，似是淬过什么药物。秦业心中一动，立即查验陈裕胸口的瘀痕，同样在中心发现一枚一模一样的银针。“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响动。秦业警觉地抬头，“谁？”没有回应。他起身开门，走廊空无一人，唯有地上放着一个信封。回到房中拆开，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城南茶楼，知真相者。”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书。秦业盯着纸条良久，吹熄蜡烛，隐入黑暗中。

翌日午时，秦业如约来到城南茶楼。被伙计引至雅间，里面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阁下是？”秦业不动声色地坐下。女子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苍白但秀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