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路闯了王爷禁地林微婉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在靖王府九曲回廊中茫然四顾。

她昨日才通过严苛甄选，成为王府里的一名三等侍女，今日便被指派给西跨院的李嬷嬷送汤药。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她已在这迷宫般的府邸中转悠了半个时辰。王府之大，远超她想象。朱红宫墙连绵不绝，琉璃瓦在朝阳下流光溢彩，雕梁画栋间尽显皇家气派。林微婉紧了紧手中食盒，手心渗出细汗。她自幼在苏州长大，父亲虽是个小官，家境却也算殷实，何曾见过这等恢弘府邸。“这可如何是好？”她喃喃自语，望着几乎一模左右的回廊岔路，黛眉轻蹙。昨日领路的老侍女只匆匆指了个方向，她当时紧张，竟未记全路线。

转过一道月亮门，眼前景致忽变。不再是熙攘的主院，而是一处清幽所在。

青石板路延伸至一扇虚掩的檀木门扉，门楣上悬着乌木匾额，上书三个苍劲大字：静思苑。

院中翠竹成林，微风过处，飒飒作响。竹叶清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药草气息。

林微婉踌躇片刻，自觉应是走错了路，正欲转身，忽闻苑内传来瓷器碎裂之声，清脆刺耳。

“谁让你们进来的？”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如寒冰击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微婉吓得浑身一颤，手中食盒险些脱手。她慌忙转身，只见竹林掩映的廊下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上嵌一枚鸽卵大小的翡翠。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冷若冰霜，尤其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教人不敢直视。林微婉虽是新来的，却也听过靖王萧璟渊的威名。当今圣上最器重的胞弟，战功赫赫却性情孤冷，府中下人无不畏之如虎。她昨日还听同屋的侍女窃语，说上月有个不懂事的小婢女误入静思苑，被杖责二十后发卖出府。思及此，林微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奴婢参见王爷！

”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薄薄衣料渗入膝盖，她却不敢稍动。食盒搁在身旁，里面盛着的汤药怕是已经晃荡得不成样子。萧璟渊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头顶，良久方道：“你是哪个院的？怎么会在这里？”林微婉伏低身子，几乎将额头贴到冰凉的青石板上：“回王爷，奴婢是新来的三等侍女林微婉，奉命给西跨院的李嬷嬷送汤药。奴婢愚钝，在府中迷了路，误闯王爷清修之地，罪该万死，求王爷恕罪！”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心跳如擂鼓，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萧璟渊沉默片刻，忽然道：“抬起头来。”林微婉怔了怔，依言缓缓抬头。晨光透过竹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她生就一双极美的杏眼，瞳仁黑亮如浸在水中的墨玉，此刻因恐惧蒙上一层水汽，更显楚楚动人。虽穿着粗布侍女服，未施粉黛，却难掩清丽容色。萧璟渊凝视着她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旋即又恢复成一潭寒水：“既知是误闯，还不快退下。静思苑非召不得入内，下次再犯，杖责二十。”“谢王爷恩典！”林微婉如蒙大赦，慌忙起身。许是跪得久了，腿脚发麻，又或是太过紧张，起身时一个踉跄，竟撞向了身旁的湘妃竹。食盒应声落地，盖子弹开，盛着褐色汤药的瓷碗滚出来，“啪”的一声碎裂开来，药汁四溅，沾染了她的裙摆和鞋面。

林微婉僵在原地，面无人色。闯禁地已是重罪，如今还在王爷面前打翻药碗，弄脏庭院，怕是二十杖都不够了。萧璟渊眉头紧蹙，刚要开口，却见小侍女眼圈倏地红了，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那模样，竟无端让他想起多年前在边关雪地里见过的一只幼鹿，也是这般无助又倔强。

到唇边的斥责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转身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侍卫道：“去库房取一碗新煎的汤药，送至西跨院。

”顿了顿，又添一句，“再给她拿身干净衣裳。”侍卫明显愣了一下，才躬身领命：“是。

”林微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传闻中冷酷无情的靖王，竟如此轻饶了她的过失？萧璟渊却不再看她，玄色衣袍拂过青石地面，转身消失在竹影深处，只留下一缕清冷的檀香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里。

2 意外成了王爷的侍女侍卫很快取来一套浅青色的侍女服，质地竟比林微婉身上所穿的细软许多。她换好衣裳，又接过新备的汤药，由侍卫指引着出了静思苑，这才顺利找到西跨院。李嬷嬷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喝了药，拉着林微婉的手絮絮说话：“你就是新来的婉丫头？模样真俊，看着也机灵。

”“嬷嬷过奖了。”林微婉浅浅一笑，心下稍安。“不过在这王府里头，光机灵可不够，尤其是…”李嬷嬷压低了声音，朝静思苑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位主子跟前，更要万分小心。

上月有个侍女，不过失手打碎了王爷一块玉佩，三十杖下去，半条命都没了，当天就被撵出府去。你今儿个误闯静思苑，竟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真是造化。”林微婉闻言，心头又是一紧。方才那点侥幸顿时烟消云散，只余后怕。靖王萧璟渊，果然如传闻般严酷莫测。然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次日清晨，她正准备照常去西跨院当值，王府总管事却亲自找到了侍女居所。“林微婉，从今日起，你不必去西跨院了。

”总管事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声音平板无波，“王爷吩咐，调你去静思苑伺候。

”林微婉愣在当场，以为自己听错了：“总管事，您、您是不是弄错了？奴婢只是三等侍女，昨日还…”“王爷亲自点名要你，哪会有错。”总管事打断她，递过一串铜钥匙，“静思苑规矩不多，只切记一点：王爷喜静，看书习字时万不可打扰。每日晨起打扫庭院，备好三餐茶点，其余时间不必在苑内伺候。”林微婉机械地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指尖冰凉。她实在想不明白，靖王为何要点一个昨日才冲撞过自己的小侍女去近前伺候。

是觉得罚得不够，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惩戒？思及李嬷嬷的话，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可王爷的命令，岂容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质疑？

纵使心中万般忐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静思苑。再入静思苑，心境已大不相同。

晨光中的庭院静得出奇，唯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与偶尔几声鸟鸣。兰草幽香混着药香，氤氲在潮湿的空气里。林微婉握紧扫帚，几乎是踮着脚尖清扫石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扫至廊下，恰逢房门“吱呀”一声开启。萧璟渊踱步而出，一身月白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褪去了昨日凌厉的威仪，倒显出几分文人雅士的温润清朗。

“王爷万安。”林微婉慌忙放下扫帚，躬身行礼。“嗯。”萧璟渊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手中的扫帚，落在刚扫拢的竹叶上，“庭院不必扫得过于干净，留些落叶，反倒有生趣。”林微婉怔然应是，心下诧异更甚——这位王爷，似乎与传闻并不完全相同。

午间，她从大厨房提来食盒，依规矩将四菜一汤布于屋内花梨木圆桌上。

萧璟渊正临窗研读一本兵书，头也未抬：“放着吧。”林微婉布好菜，正要悄声退下，却听他忽然道：“你也未曾用饭吧？一同用些。”“奴婢不敢！”林微婉惊得后退半步。

“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礼。”萧璟渊放下书卷，执起银箸，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坐。

”林微婉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逆，小心地在绣墩边缘坐下，只堪堪挨着一点。

桌上菜肴精致：清蒸鲥鱼、红烧鹿筋、胭脂鹅脯、素炒芦蒿，并一盅火腿鲜笋汤，远非侍女伙食可比。她埋着头，小口小口扒着白饭，不敢伸筷去夹远处的菜。“你祖籍何处？

”萧璟渊忽然问。林微婉咽下口中饭粒，轻声答：“回王爷，奴婢是苏州人士。”“苏州？

”萧璟渊眉梢微动，“怎会来到京城，入府为婢？”林微婉眼神一黯，放下竹箸：“家父原是苏州府一名八品照磨，去岁染病身亡。家道中落，奴婢无奈上京投奔舅父，不料舅家早已搬离原址。盘缠用尽时，恰逢王府甄选侍女，便来应选了。”说到此处，想起昔日父母俱在、无忧无虑的时光，鼻尖不禁一酸，赶忙垂下眼睫。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一方素白的手帕被推至她眼前。绢帕质地柔软，角上绣着一株墨兰，清雅别致。“往事已矣，不必过于伤怀。”萧璟渊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些许寒意，“既入王府，安心留下便是。日后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林微婉捏着那方犹带冷冽檀香的手帕，怔怔抬首。逆光中，靖王爷的侧脸轮廓分明，神情虽仍冷淡，眸光却并非全然冰冷。她忽然觉得，或许这位王爷，并非真的那般不近人情。

3 王爷的反常举动林微婉在静思苑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了下来。她很快发现，萧璟渊确实喜静，多数时候都在书房读书、批阅文书或习字，并不常使唤她。

静思苑也果真如总管事所言，规矩不多，比起王府其他地方，反倒清闲许多。但渐渐地，她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首先是萧璟渊的习惯似乎有了改变。

以往他常整日待在书房足不出户，如今却每日总会寻些由头到院中走走，或是看她浇花，或是问她几句日常琐事，有时甚至会在石桌边小坐片刻，品一盏她沏的茶。

那日林微婉打理院角的几株兰草时，不慎碰翻了水瓢，半瓢清水尽数泼在了裙裾上。

时已入秋，天气转凉，湿衣贴在身上，寒意顿生。她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萧璟渊恰从书房出来，见状眉头便蹙了起来。“做事怎如此毛躁？”他语气微沉，“快去将湿衣换了，若是染了风寒，如何当值？”林微婉面颊发烫，赧然道：“奴婢这就去换。”语罢便匆匆往自己居住的耳房跑去。

待她换好干爽衣物重返庭院时，却见萧璟渊仍立在原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叠得整齐的披风。那披风是极柔和的浅粉色，面料是上好的杭缎，领口袖边绣着疏落有致的兰草纹样，一眼便知价值不菲，绝非侍女可用之物。“秋日风凉，日后户外劳作时披上这个。”他将披风递过来。林微婉愕然，连连摆手：“王爷，这太贵重了，奴婢万万不敢…”“给你便拿着。”萧璟渊不容拒绝地将披风塞入她手中，转身朝书房走去，语气依旧平淡，“兰草还未浇完，莫要耽搁。

”林微婉抱着那件柔软温暖的披风站在原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位王爷，明明做着关切之事，偏要摆出一副冷淡模样。

自此，她愈发留意起来，才发现类似的细微之处比比皆是：她无意中多夹了两筷的甜点莲子糕，之后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餐桌上；她某晚随口对交接的侍女说了一句廊下灯笼有些暗，次日静思苑各处的灯盏便都换成了更明亮的；她偶尔喜欢坐在廊下翻看些闲书，不知何时起，她常坐的那处角落便多了一个柔软的锦垫…这些细微处的照拂，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林微婉并非愚钝之人，自然感受得到。那份对王爷的畏惧之心日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感激、困惑与些许隐秘欣喜的复杂心绪。她开始觉得，靖王冷硬外表之下，或许藏着一颗细腻温柔的心。某夜月华如水，林微婉在耳房就着烛火缝补一件旧衣。窗外竹影摇曳，万籁俱寂，唯有秋虫偶作低鸣。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