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闹钟响起时，我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保温袋里装着刚出锅的煎饼果子，葱花和甜面酱的香气从缝隙里钻出来。"阿姨，多放辣。"我搓着手对煎饼摊主说，尽管知道楚小雨从来不吃辣。教学楼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我踮脚把早餐放在第三排靠窗的课桌上。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窣声响，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又是你。" 她今天涂了樱桃味的唇膏。

我盯着她发尾没梳开的打结处，那里还粘着枕头上的棉絮。"快吃吧，要凉了。

"我低头用袖口擦掉保温袋上的水汽。她掀开包装纸时，前排的李梦琪突然转头："哇，林记煎饼？排队要半小时呢。""你要吗？"楚小雨把煎饼往前一推，"我减肥。

"煎饼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啪"地砸进垃圾桶。辣酱溅在桶壁上，像凝固的血迹。

"明天别买了。"她掏出小镜子检查睫毛膏，"熏得我头疼。"教室后门传来哄笑，张子扬正把篮球往我这边砸。"舔狗，接球！"篮球擦着我耳廓飞过，在楚小雨课桌上弹了一下。"你烦不烦？"楚小雨突然冲我皱眉，"每次都害我桌子被弄脏。

"我掏纸巾的手僵在半空。她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小块，是上周我送的那瓶奶茶色。"对不起。

"我蹲下去捡滚落的保温杯，看见她帆布鞋底粘着我昨天抄的英语笔记碎片。上课铃救了我。

回到最后一排时，周媛媛推过来一张草稿纸："第五题辅助线画错了。

"她的钢笔尖在"错"字上洇开墨点。物理老师敲着黑板讲动能定理，我数着楚小雨转笔的次数。当她在第十六次掉笔时，张子扬的纸条飞到了她桌上。"看够没？

"周媛媛突然踹我凳子，"你笔记本写满她名字了。"窗外开始下雨，楚小雨把纸条折成纸船放进积水里。我认出那是用我送的信纸写的，淡蓝色，印着鲸鱼图案。

放学时她在走廊拦我："明天买原味奶茶，三分糖。"她睫毛膏晕开了，像挨了打，"别告诉别人。"我点头时，看见张子扬在楼梯口搂着隔壁班女生。

楚小雨突然拽住我书包带："你身上有煎饼味，难闻死了。"雨下大了。

我站在煎饼摊棚檐下数零钱，老板突然多塞给我一根烤肠："小伙子，明天别来了。

"保温杯里剩的豆浆已经凉透，我把烤肠掰成两半。垃圾桶边有只瘸腿的流浪狗，它闻了闻，没吃。瘸腿的狗突然冲进雨里，叼走了半截烤肠。我蹲下来看它跑远的背影，后腿关节凸起的骨头在皮毛下硌出尖锐的棱角。"喂，书呆子！"张子扬的声音从背后炸开，他校服领口沾着口红印，"毕业晚会节目单看了没？老子要弹吉他。"我攥紧书包带没回头，保温杯里剩下的豆浆晃出声响。"装聋是吧？"他踹飞了路边易拉罐，"楚小雨求我半个月了，非要当主唱。"铝罐砸在消防栓上，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雨突然变大，我摸到裤兜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节目单。楚小雨的节目排在倒数第三个，《小幸运》，她练了三个月的歌。"你买的项链呢？"张子扬扯住我衣领，"地摊货也好意思送？"他指甲缝里有黑色机油，蹭脏了我昨天刚洗的校服。

我盯着他运动鞋上的鳄鱼标志："不是地摊货。"攒钱的记账本还在抽屉里，最后一页写着"施华洛世奇天鹅款，2380元"。张子扬突然大笑，唾沫星子溅到我眼镜上："她早跟我说了，戴着过敏。"他松开手吹着口哨走远，裤兜里露出半包中华烟。回家路上经过珠宝店，橱窗里天鹅项链在射灯下闪着冷光。

我数了数钱包里的零钱，还差两百。"又去送早餐了？"周媛媛撑着伞出现在巷子口，她校服袖口别着三道杠，"物理竞赛班名单出来了。"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心跳。

我低头看水洼里破碎的倒影："嗯。""没有你。"她把伞往我这边倾斜，"陈老师气得摔了保温杯。"一片银杏叶粘在她马尾辫上，黄得刺眼。路灯突然亮起来，我看见她左手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上周的物理卷子，我故意空了两道大题。"为什么装傻？

"周媛媛的声音混着雨声，"你明明能考满分。"她鞋尖踢飞一颗石子，惊动了垃圾桶边的野猫。我摸到裤兜里的节目单，楚小雨用荧光笔在名字上画了爱心。

野猫叼着鱼骨头窜上围墙，绿眼睛在暗处发亮。毕业晚会那天，礼堂吊灯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发青。我抱着装满纸星星的玻璃罐站在角落，每颗星星里都抄了一句歌词。"下面有请高三七班张子扬、楚小雨！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楚小雨穿着白色连衣裙出场时，全场男生开始吹口哨。

她锁骨处空荡荡的，没戴我送的项链。张子扬抱着吉他撞开我肩膀："让让，挡着老子调音了。"他皮带扣刮破了我的衬衫袖口。前奏响起时，楚小雨突然看向我这边。

我举起玻璃罐，纸星星在灯光下像碎钻。"傻逼。"张子扬对着话筒骂了一句，观众席爆发出哄笑。他猛地拽过楚小雨，口红蹭在他下巴上。玻璃罐摔碎的声音被尖叫淹没。

我弯腰去捡星星，看见张子扬的手伸进楚小雨裙摆。"礼物呢？"楚小雨喘着气推开他，嘴唇亮晶晶的，"你说好要送我项链。"张子扬扯下她发绳："急什么。"他突然转向我，"穷鬼，把你那破项链拿出来！"全场安静下来。我摸出丝绒盒子时，手心全是汗。

楚小雨皱着眉头打开，水晶天鹅在灯光下晃出一道弧线。"就这？"她突然笑起来，"我还以为是真钻石。"项链在空中翻转，扑通一声掉进喷泉池。

张子扬搂住她的腰："现在该我的礼物了。"他扳过楚小雨的脸吻下去，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抓住了他的校徽。我蹲在喷泉边捞项链，硬币硌得膝盖生疼。

周媛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她的影子盖住我发抖的手指。"水很凉。

"她递来一包纸巾，"别捡了。"池底的天鹅项链闪着微弱的光，像溺水的星星。

舞台上楚小雨的歌声突然跑调，她正把张子扬的手往自己腰上按。

周媛媛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物理卷子最后一题，三种解法都写对了。"她指甲掐进我皮肤，"为什么故意写错？"喷泉突然开始变换灯光，水面变成血红色。我数着池底的硬币，正好九十九个，和我情书数量一样。"林默！"楚小雨在台上喊我，她口红花了，"去给我买瓶水。"张子扬的手还停在她后腰，观众席有人吹口哨。周媛媛松开手，她的钢笔从口袋里滑出来，墨水瓶摔碎在台阶上。蓝黑色墨水漫过我的鞋带，像条蜿蜒的小河。蓝黑色墨水渗进鞋带缝隙时，楚小雨的笑声正从舞台音响里炸开。

我盯着鞋尖上蜿蜒的墨痕，听见周媛媛的钢笔滚进排水沟的轻响。"聋了？

"楚小雨踩着高跟鞋走过来，鞋跟碾碎了几颗纸星星，"去买矿泉水，要冰的。

"张子扬在台上转着吉他拨片："顺便带包烟，软中华。"他脖子上挂着楚小雨的发绳，粉色的，我上周在文具店挑的。周媛媛突然拽住我胳膊："别去。

"她掌心有钢笔留下的墨渍，"陈老师在办公室等你。

"楚小雨的指甲掐进我另一只胳膊："先买水。"她睫毛膏晕成黑圈，像被人揍了两拳，"快点啊。"我摸到裤兜里叠成方块的节目单，楚小雨用口红在上面画了爱心。

排水沟里周媛媛的钢笔帽反着光，笔夹已经歪了。"他妈的磨蹭什么！

"张子扬跳下舞台踹翻椅子，吉他背带扫到我下巴，"穷鬼就是欠揍。"礼堂顶灯突然闪烁，我看见楚小雨悄悄勾住张子扬的小指。她左手腕还戴着我编的转运绳，红线被雨水泡得发黑。

周媛媛松开手："物理竞赛报名表，截止今天下午四点。"她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晃得像钟摆。楚小雨突然笑出声："就他？"她扯断手腕上的红线，"上次月考才排两百名。"红线掉进墨水滩，像条死去的蚯蚓。我弯腰捡钢笔帽时，摸到衬衣口袋里硬硬的信封。九十九封情书，昨晚用荧光笔在每封背面画了星星。"林默。

"周媛媛声音突然发抖，"你书包侧袋的物理笔记..."她盯着我鼓起的衬衣口袋，"那是什么？"张子扬一把扯出信封："情书？"他怪叫着抖开信纸，"我操，还画爱心！

"楚小雨凑过去看，发梢扫到信纸上的鲸鱼图案。"还给我。"我伸手去抢，张子扬把信纸举过头顶。他袖口沾着楚小雨的唇膏印，草莓味的。

楚小雨突然抢过信封："让我看看舔狗能写出什么。"她指甲撕开信封时刮破了封面，那是我熬了三夜做的烫金标题。礼堂后门被风吹开，暴雨声混着远处雷声砸进来。

第一封情书飘到地上，我蹲下去捡，看见自己初二时笨拙的字迹："今天你橡皮掉我桌底了...""就这？

"楚小雨尖笑着抽出更多信纸，"你跟踪狂啊！"她开始折叠信纸，动作熟练得像折千纸鹤。

张子扬吹起口哨："飞一个！"楚小雨把折好的纸飞机哈了口气，用力掷向暴雨中的操场。

纸飞机在风里翻了跟头，被雨点打湿翅膀栽进积水。我看见自己高一写的那封，墨迹在雨水里晕成蓝色眼泪。"继续啊！"张子扬拍手大笑。楚小雨又折起一封，下她演讲比赛照片后写的："你站在光里的样子..."周媛媛突然冲过去抢信封："够了！

"她马尾辫散开几缕，发丝粘在涨红的脸上。楚小雨反手推她："关你屁事！

"我僵在原地看她们争夺信封，楚小雨的指甲在周媛媛手背抓出血痕。信封终于撕裂，九十六封情书天女散花般落下。"林默！"周媛媛声音带着哭腔。我弯腰去捡最近的那封，是去年楚小雨发烧时，我翻墙去买的退烧药说明书背面写的。

张子扬一脚踩住信纸："恶不恶心？"他鞋底碾着"你出汗的额头像星星"那句，运动鞋纹路印在字迹上。楚小雨已经折出第三架纸飞机："接着！

"她涂着指甲油的手指一弹，飞机歪歪斜斜撞上窗框，是我写她十八岁生日祝福的那封。

暴雨从破窗灌进来，打湿我捡起的半封信。只剩"生日快乐"四个字还看得清，纸角粘着当初蛋糕上的奶油渍。"你们在干什么！"陈老师的怒吼从礼堂后门炸开。

他手里抓着被雨淋湿的物理试卷，我故意写错的那道题旁边画着巨大红叉。

楚小雨立刻把剩下的信塞给张子扬："他逼我玩的。"她捋了捋头发，突然指着我，"都是林默先骚扰我。"陈老师眼镜片上全是雨滴，他盯着满地情书碎片："距离高考还有72小时。"他声音像砂纸磨过黑板，"你在干什么？

"我握紧手里湿透的纸片，那是初三时楚小雨送我橡皮后写的感谢信。橡皮早就用完了，信纸上的笑脸被雨水泡得模糊。周媛媛突然蹲下来帮我捡碎片："他物理能考满分。

"她手背的血痕混着雨水滴在信纸上，"是你们眼瞎。

"张子扬嬉皮笑脸凑近陈老师："老头，管好你们班书呆子。"他甩着楚小雨的发绳，"别整天意淫别人女朋友。"雷声轰然炸响时，我看见楚小雨躲进张子扬怀里。

她耳朵上还戴着我送的耳钉，十块钱一对的塑料星星。"林默。"陈老师突然拽起我，"跟我去办公室。"他皮鞋踩碎了几架纸飞机，我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周媛媛把最后几封信塞进我书包："别捡了。"她校服领子全湿了，露出里面穿反的班服T恤，那是我去年运动会多领的。

楚小雨在背后尖叫："明天记得买奶茶！"她的声音被雷声劈成两半，"要冰的，三分糖！

"我转身时，看见最后一架纸飞机卡在排水口。那封写的是第一次遇见她，小学转学那天，她分给我半块橡皮。我弯腰去够卡在排水口的纸飞机，指尖刚碰到湿漉漉的机翼，整栋教学楼的灯突然熄灭。暴雨中传来陈老师沙哑的吼声："林默！你给我站住！

"皮鞋踩碎水洼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攥着那封泡烂的情书直起身，看见陈老师举着保送表的手在发抖，纸角被雨水打成半透明。"清华的保送资格。

"他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你连续五次控分就为了这个？

"表格右下角盖着鲜红的校章，墨迹在雨里晕开。我盯着自己名字后面空白的签名栏，喉咙里泛着煎饼果子的辣酱味。楚小雨折的纸飞机还粘在我掌心，小学时她分给我的半块橡皮早就用完了。"说话！"陈老师突然把表格拍在我胸口，"你知道周媛媛为了给你争取这个名额，在校长办公室站了多久吗？"他眼镜片上全是雨滴，白衬衫领子贴着后颈的老年斑。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大概是张子扬又在砸东西。

我摸到裤兜里剩下的三封情书，信封已经被体温烘得发烫。"我不去。

"雨水顺着下巴滴在保送表上，"我想参加高考。"楚小雨说过要考北京的学校，虽然她连二本线都够不上。陈老师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我左耳嗡的一声，嘴里尝到铁锈味。

他揪住我湿透的衣领："你他妈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感应灯突然亮起来，照亮楼道口堆积的外卖盒。上周我给楚小雨送过这家的奶茶，她嫌珍珠不够Q弹。

"周媛媛把你空着的物理大题全补上了。"陈老师松开手，保送表皱成一团，"三道解法，全是竞赛标准答案。"他喘着粗气，西装裤脚沾着泥点。我低头看自己磨破的鞋尖，周媛媛的钢笔水还渗在网眼里。她总说我的解题步骤像诗歌，可楚小雨连我抄的笔记都用来垫泡面。"那丫头今早去求了招生办。"陈老师突然压低声音，"她说你故意写错最后大题，是因为楚小雨坐你前面。"他掏烟的手在抖，火柴划了三次才着。远处传来楚小雨的笑声，她在喊张子扬的名字。

我数着感应灯闪烁的次数，和上周数她转笔的次数一样。"保送表明天就作废。

"陈老师把烟头按在雨里，"你他妈抬头看看！"他猛地扳起我下巴，对面便利店亮着灯，电视正在播清华量子实验室的新闻。玻璃窗映出我的影子，头发粘在额头上像条死鱼。

楚小雨昨天说最讨厌男生留刘海，我今早特意用发胶全梳了上去。"周媛媛在考场等你。

"陈老师突然塞给我一张车票，"明早七点的高铁。"他掌心有钢笔磨出的老茧，和父亲的手一模一样。感应灯又灭了。黑暗中传来易拉罐滚动的声音，张子扬搂着楚小雨从便利店出来，她手里晃着冰奶茶。"三分糖。"我下意识摸裤兜，零钱早就被雨水泡软。楚小雨突然指着我尖叫："变态啊！跟踪到这儿？

"陈老师挡在我前面："楚同学，你月考物理28分。"他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知道林默故意做错题丢了多少分吗？"张子扬的拳头砸过来时，我下意识去挡。

保送表飘到地上，楚小雨的高跟鞋正好踩中清华的校徽。"什么破纸。"她弯腰看了眼，"哟，保送？"口红蹭在表格上，像道血印。

张子扬扯过表格撕成两半："书呆子也配上清华？"我蹲下去捡碎片，看见周媛媛用工整的字迹在备注栏写着："他值得更好的。"雨水把字迹泡得模糊，像那天她帮我捡的情书。"林默。"陈老师突然按住我肩膀，"你爸当年也是物理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