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林薇薇出国那天，机场广播催了三遍。她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廖原，等我学成归来。”她声音飘在嘈杂的空气里，像一句轻飘飘的承诺。

我捏着口袋里刚发的五千块工地工资，硬塞进她背包侧兜。“拿着，国外用钱的地方多。

”她没拒绝，也没回头看一眼。那五千块，是我在钢筋水泥里扛了整整一个月麻袋的血汗钱，手掌上的茧子磨掉又长，一层叠一层。十年后，我混成了工地上的小头头，管着几十号人。

晒得黢黑，但腰杆挺直。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喂？”我抹了把脸上的灰。

“廖原……”那声音，隔了十年，像根针扎进耳朵里。是林薇薇。

她约我在市中心最贵的那家咖啡厅见面。推开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冷气扑面。

林薇薇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那么漂亮，精心打理过的卷发，白皙的皮肤，一看就没晒过工地的毒日头。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但质地很好的套裙，手指甲涂着淡粉色。“廖原。”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打量，最后沉淀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坐。”她下巴微抬，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拉开椅子坐下，身上还带着刚从工地下来的尘土味。“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上周。

”她用小勺搅着面前的咖啡，“国外的环境……不太适合我了。”“哦。”我应了一声。

咖啡厅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甜腻的点心味，有点闷。“你……”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沾着水泥点的旧球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还在做建筑？”“嗯。”我端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带点人，盖房子。”“挺好的。

”她语气敷衍，很快切入正题，“廖原，我这次回来，打算安定下来了。”我看着她。

“不过，需要点启动资金。”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不多，就五十万。

我考察了一个项目，很有前景。你知道的，我刚回来，国内银行流水不够……”我放下水杯，玻璃杯底磕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五十万？”我重复了一遍。“对。

”她眼神热切了些，“算你入股！等盈利了，我们……”“我没有。”我打断她，声音平静。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廖原，”她语气冷了点，“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一直挺能吃苦的，这些年总该攒了点钱吧？就当……就当帮我一把，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情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着迷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现在里面只剩下精明的算计，“什么情分？是你拿走我所有积蓄头也不回的情分，还是十年里一个电话都没有的情分？

”她脸色变了变，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不耐烦。“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你还揪着不放有意思吗？廖原，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她声音拔高了一点，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她立刻收住，恢复优雅的姿态，只是眼神更冷了。“行，廖原，算我看错你。”她拎起精致的小皮包，“还是这么穷酸，这么没出息。五十万都拿不出来，难怪只能一辈子在泥巴地里打滚。”她站起身，俯视着我，像看一堆没用的垃圾。

“我林薇薇现在，想找个能拿出五十万的男朋友，易如反掌。你？”她嗤笑一声，“活该打光棍。”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板，哒、哒、哒地走远了。

空气里残留着她昂贵的香水味。我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想到这里的规矩，又塞了回去。回到工地，太阳正毒。工友老王凑过来，递给我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廖头，咋样？听说你那初恋白月光回来了？”老王消息一向灵通。“嗯。”我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压住了心口那点烦躁。“嘿，有戏不？旧情复燃？

”老王挤眉弄眼。“燃个屁。”我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找我要五十万。”“啥？！

”老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五十万？！她镶金边了啊？”周围的工友也围了过来。

“咋回事廖头？”“真开口要五十万？”我简单说了两句。“操！十年不联系，一回来就伸手？这娘们心够黑的！”一个工友骂道。“可不是嘛！廖哥当年那点辛苦钱，全给她卷跑了！”另一个附和。“廖头，咱不稀罕！这种女人，就是嫌贫爱富！你看你现在，踏实肯干，比那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强多了！就是缺个机会！”老王用力拍我的肩膀，拍得我肩膀生疼。我扯了扯嘴角。“干活吧。”工地的机器声重新轰鸣起来，太阳晒得钢筋发烫。几天后，我被公司临时抽调，去跟进一个重点项目的验收。

甲方是大名鼎鼎的沈氏集团。项目在市郊一个新开发的科技园区，规模很大。

我带着图纸和安全帽，在工地入口处核对信息。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来，停在临时停车场。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女人。很年轻，也很利落。齐肩短发，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裤和浅蓝色真丝衬衫，没戴什么首饰，就手腕上一块看着很沉稳的腕表。她身边跟着两个穿着西装、拿着文件夹的男人，态度恭敬。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沈念秋。沈氏集团的太子女，财经杂志上的常客。

真人比照片上更有气场。她正皱着眉听旁边人汇报，脚步很快，朝着项目主体大楼走去。

突然，她脚下一滑。刚下过点小雨，临时铺的钢板上有层薄薄的泥浆。她踩上去，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旁边的深基坑歪倒！“小心！”我离她最近，完全是本能反应。

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回一拉！力道很大。她被我带得踉跄两步，撞进我怀里。我的安全帽都差点撞掉了。一股很淡、很干净的香气钻进鼻子。“沈总！

”“沈总您没事吧！”她身后那两个西装男脸都吓白了，冲过来。沈念秋站稳，推开我扶着她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后怕。那个基坑，掉下去不死也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泥浆的高跟鞋尖，又抬头看我。“谢谢你。”声音清凌凌的，没什么温度，但很真诚。“应该的。”我退开一步，拍了下工装裤上的灰，把撞歪的安全帽扶正。她目光在我脏兮兮的工装和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你是这里的施工负责人？”“是，廖原，负责C区。”我指了指图纸。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人快步走了。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公司老总亲自给我打电话，语气激动得不行。“廖原！你小子走大运了！

沈氏集团的沈总点名要见你！马上到总部来！快！”我一脸懵地打车去了公司总部。

在顶层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豪华办公室里，我又见到了沈念秋。她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把她整个人笼在光晕里。比昨天更有距离感。“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坐下，有点局促。“沈总，您找我？”她没绕弯子，开门见山。

“廖原，昨天谢谢你。”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锐利，“我了解了一下你，从基层做起，经验丰富，经手的项目质量口碑都不错，踏实肯干。”我摸不准她想干嘛。“公司有规矩，救了人，该有表示。”她示意了一下，旁边一位助理立刻把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我瞟了一眼。一百万。心脏猛地一跳。这数字，够我回老家盖栋像样的房子，把爸妈都接出来了。但我没动。“沈总，昨天就是顺手的事，换谁在旁边都会拉一把。

这钱我不能要。”我把支票推了回去。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助理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沈念秋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嫌少？”她问。“不是。

”我摇头，“该我拿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我拿的，一分不能要。我就挣我这份力气钱。

”沈念秋看着我，没说话。那目光很有压力，像要把人看穿。过了大概有十几秒。

她忽然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大班椅的椅背上，神色放松了些。“行。”她点头，“钱不要，那换个方式。”她顿了顿，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廖原，我们结婚吧。”“啥？！

”我怀疑自己耳朵被工地的打桩机震坏了。“你再说一遍？”沈念秋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在谈一笔普通的生意。“我说，我们结婚。”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我需要一个丈夫。

一个背景干净、没有麻烦、足够老实、关键时刻靠得住的男人。应付家里催婚，也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转过身，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你很合适。

”我脑子嗡嗡响，像有几十台搅拌机在同时开工。“沈总，这玩笑开大了……”“我像在开玩笑吗？”她打断我，走回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跟我结婚，协议一年。

期间你需要配合我出席必要的场合，扮演好丈夫的角色。一年后，和平分手，你会得到一笔足够你和你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以及沈氏集团核心供应商的长期合同。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这对你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比你在工地扛十年麻袋，更实际，也更快。”我喉咙发干。一百万支票还躺在桌上。眼前这个女人的提议，像一颗重磅炸弹。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一年。演戏。然后拿钱走人。后半辈子不用愁了。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我手心都在冒汗。我脑子里闪过林薇薇那张涂着精致妆容、写满嫌弃的脸。

闪过我爸妈在乡下老屋，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劳作的背影。

闪过我手掌上那些磨掉又长出来的老茧。“为什么是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因为你昨天拉住了我。”沈念秋很直接，“证明你反应快，有力气，而且就在现场。

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推回支票的手上。“你不贪。

”“我需要一个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人。”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姿态放松。

“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走出沈氏集团那座光鲜亮丽的大楼，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阳光刺眼。我像踩在棉花上。沈念秋的话还在耳边响。协议结婚。一年。改变命运。像做梦。

我摸出烟，点了一根。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才感觉稍微踏实点。手机响了，是我妈。

“原啊，吃饭没？”“吃了，妈。”我声音尽量放轻松。“哦哦，吃了就好。干活累不累？

注意安全啊！”“不累，放心吧妈。你跟爸身体咋样？”“好着呢！

就是……就是隔壁村你王婶，又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在城里打工的，照片我看了，挺水灵……”我妈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期盼。我鼻子一酸。**十了，没混出名堂，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是爸妈最大的心病。“妈，”我打断她，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你跟爸说，别操心这事了。过段时间，我带儿媳妇回去看你们。”“啊？”我妈愣住了，声音都拔高了，“真的？哪的姑娘？多大啦？干啥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我掐灭烟头，“反正是个好姑娘。先这样啊妈，我这边还有点事。”挂了电话，我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豪车。心里那股一直憋着的劲儿，忽然就松动了。机会送到眼前了。

不抓住，我就是傻子。第二天下午，我再次走进那间顶层办公室。沈念秋似乎料定我会来，正在看文件。“想好了？”她头也没抬。“嗯。”我点头，“我答应。但有条件。

”她抬起头。“第一，不能影响我现在的工作。我手头的项目，我要负责到底。

”那是我带着兄弟们一砖一瓦干出来的，不能半路撂挑子。“第二，一年后分开了，我拿我该拿的，但沈总你得答应我，以后沈氏的项目，只要我廖原的工程队资质够，质量过硬，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想带着兄弟们堂堂正正地挣钱。沈念秋看着我，眼神里掠过一丝很淡的、像是欣赏的东西。“就这些？”“就这些。”我站得笔直。“行。

”她合上文件，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成交。廖先生。”她的手很凉，很软，但很有力。

“合作愉快。”我说。手续快得超乎想象。沈念秋的助理效率极高。三天后，我拿到了崭新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配偶栏：沈念秋。看着那三个字，感觉极其不真实。

紧接着，我被一辆车接走，带到市中心一家我从不敢多看一眼的高档男装店。店员训练有素，眼神里没有丝毫轻视，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量尺寸，挑款式，试穿。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也被打理过的自己，有点陌生。“人靠衣装。

”助理在旁边微笑，“廖先生底子很好。”我扯了扯领带，不太习惯这束缚感。晚上，我被带到一栋位于半山、安保森严的别墅。沈家的家庭晚宴。巨大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我叫不出名字的精致菜肴。沈念秋挽着我的手臂，神色自然地走进餐厅。

我能感觉到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